也有人不這麼覺得,笑道:“若是孟師傅為月考宴席單列一張食單,那我還真樂意在課業上多用點心,去與許監生他們爭上一爭!”
這話不免傳孟桑耳中,挑眉,揚聲道:“這位監生,你此言可當真?”
方才還在放大話的監生,氣勢立馬一弱,倒還強撐著底氣:“這……這肯定能試試罷!”
周圍人覷著他這模樣,不由哈哈大笑。
“孟師傅您別聽他的,此廝月考總在二十名開外,哪里來的底氣與許監生他們爭頭名?”
倒有一位姓荀的太學監生,他的課業很是不錯,月考常在前十名里轉悠,許多次都是只差一點就能前三。
眼下他聽著眾位監生所言,鼓起勇氣問道:“孟師傅,當真能單列出一張食單,且其上吃食僅在月考宴席上出現嗎?”
孟桑忖量了一下,笑了:“這不算什麼難事,是可行的。”
若是訂一個專門的食單,便能讓監生們更用功讀書,想來無論是沈祭酒還是謝青章,對此都不會有異議。
聞言,那位荀監生極為認真地頷首:“謝過孟師傅,某下回月考必會竭盡全力!”
此言一出,周遭監生為之一 凜,連說笑聲都了許多,好些人上眨眼間冒出一子勁兒來。
食案之下,有暗涌。
見狀,孟桑了鼻子,抿出一個無辜的笑來,收回視線,繼續用暮食。
瞧見葉柏只挑著盤中的吃,故意重重哼了一聲。
小郎君面一苦,心不甘不愿地去夾時蔬。
孟桑憋笑,低頭拉幾口飯后,隨口問他:“昨日立冬放假,你怎的沒提早回來?我還備了湯圓和偃月形餛飩等你呢。”
葉柏咽下口中的蘿卜,嘆道:“自前日起,我阿翁子抱恙,犯了頭疼。我就多留了一會兒,今早才回的國子監。”
葉相病了?
這個節骨眼,難不是承包制氣病的?
孟桑神不變,“嗯”了一聲,繼續督促葉柏多吃時蔬。
-
十月一日的朝會上,眾多守舊派的員要麼閉口不言,要麼改而稱“承包制僅在國子監推行,但其余衙仍需沿用捉錢”。
翌日,一直固執要用捉錢的葉相公不知為何忽然松了口,既不贊,也不反對,仿佛于一夕之間了局外人。
由此,朝中的風向突變,轉而爭論起“如何在國子監推行承包制”。除了葉懷信之外,各位相公與其余重臣們就著其中細,辯了許久,一直沒有定論。
臨到十月九日,即放旬假前一日,孟桑再度被沈道的書吏請去廨房時,心中約有了預。
應當是承包制有消息了。
待到孟桑跟著書吏來了沈道所在廨房,見了屋的沈道與謝青章,彼此見過禮后,聽到沈道說的頭一句話便是“這事了”。
哪怕孟桑知曉承包制必然不會再被駁回,哪怕適才已經有了猜測,但眼下聽見如此確鑿的一句話后,仍不免松了一口氣。
孟桑莞爾一笑:“恭喜。”
謝青章搖頭,溫聲道:“同喜。”
孟桑面上的笑意更濃。
而沈道面上神卻并不好看,擰著眉,眼中閃過郁。
孟桑掃見他的神,心里咯噔一下。
不會還有什麼變故罷?
待到各自落了座,沈道將前后經過都說與了孟桑聽。
對于朝堂上明里暗里的各方勢力較勁,沈道沒有說得太細,只略提了一下,最終沉聲道:“捉錢之制延續百年,其中牽涉太多利益關系,亦有大小員因此而得利,短短時日,必然無法直接將之取締。”
“故而最后定下的便是,僅在國子監采用承包制。”
這些也都在孟桑的意料之中,覷著沈道面上神,寬了一句:“水滴石穿,等時日漸長,總歸能取締捉錢,還百姓們安穩日子的。”
沈道嘆氣,無奈道:“我省得,但只怕老叟有生之年,是瞧不見此景了。”
他出自嘲的笑來,搖頭道:“罷了,不提這個,還是先顧著眼前吧。修遠,其余的你來說。”
“喏,”謝青章應聲,側過頭正對著孟桑,“依著朝中相公們商議后的結果,最終給了兩種承包的章程。”
謝青章點頭:“其一,是承包者每月給足三十萬錢,國子監不會從中分利。對于由捉錢人發放出去的本錢,只要涉及此事的百姓將所借銀錢悉數還回國子監,便不再計較利息銀子。”
雖然孟桑做過心理準備,但是聽了這話,仍然免不了心中一咯噔,扯了扯角。
朝廷原本一次發給國子監的本錢為七百五十萬文,散到各個捉錢人手中,每月能還給國子監的銀錢剛好是三十萬文。
換言之,這些相公們是想讓承包的商戶一力擔下原本的利息銀子,且國子監不必承擔本錢討不回來的風險。
孟桑微微蹙眉,又問:“那第二種呢?”
謝青章半垂眼簾,緩聲道:“至于第二種,是國子監每月分走承包者五的利。對于已經放出去的本錢,仍然照舊收利息銀子,且日后朝廷不會再給國子監發放本錢。”
孟桑挑眉,下意識在心底算起賬。
若按照徐叔原先所說,上月僅收上來十四萬錢,那麼在這些相公眼中,承包者五的利至要與十六萬錢相等,甚至超過,方才能平了每月三十萬錢的開支。
也就是說,相公們認為承包者一月能得凈利三十二萬。比第一條路子所要的每月三十萬文,僅多出區區二萬。
哪里是“每月僅需給足三十萬錢”?
若真按照相公們算出來的利潤來看,第一條路子分明是“每月要分給國子監九的利”!
而謝青章要出銀錢承 包的事,恐怕已經傳遍了整個長安城。他背后站著的不僅是沈道和昭寧長公主,更是皇城之中的圣人。
為何要推行承包?
是為了不讓百姓再捉錢之困。
因此,只要第二條路子涉及了捉錢,謝青章本就不會選。
留給他的,實則僅有第一條路——無論盈虧多,每月都得掏出三十萬文錢給國子監。
至此,孟桑方才明白過來,為何沈道的臉不算好看。
這些老巨猾的相公們,分明是要讓昭寧長公主府、沈府和圣人從私庫中掏錢來供給國子監。若是出了什麼差錯,只怕連兩萬文的利潤都拿不到手,還得往里頭倒不。
縱使這三方的私庫富裕,又哪里抵得住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的消耗?
屆時,承包制與捉錢之間的困局,便會不攻自破。前者悄無聲息淹沒在長河之中,唯有后者屹立不倒。
仗著四下沒有外人,孟桑忍不住冷笑,嗤道:“相公們怕是都在戶部走過一遍?算盤打得真響!”
沈道隨之冷哼一聲,可見心中不滿。
而謝青章的面卻依舊淡然,仿佛心中有了把握。
他看著孟桑,溫聲安:“其實這不完全是件壞事。”
“朝中相公們親眼見過的食堂吃食僅有辣條或鍋,其余吃食也只是聽家中子弟提起過。”
“在他們看來,你便是再厲害也只是一位不到二十的年輕郎,將你與東市普通食肆大師傅等同看待,已算是高看,故而算利息銀子時,他們是以東市、西市各大酒樓食肆的盈虧數目為依據。”
“卻不知你的技藝要更為湛,非祥云樓、泰樓的大師傅們能比肩的。”
謝青章眼中漾出笑意:“所以,他們的傲慢與輕敵,實則是我們的機遇。”
孟桑被這麼一番娓娓道來的話,說得心里頭忒服帖,面上冷意消減許多。
“哼,倘若每日有五百名監生買吃食,那麼就需要每日在一人上盈利二十文,每月才能有三十萬錢的凈利……”
孟桑微微抬起下,難得出驕矜的神:“這些相公們瞧不起誰呢!”
轉過看向沈道,鄭重道:“沈祭酒,雖說我曉得選第一種承包法子完全可行,但因長公主殿下也了伙,總歸要把事與通個氣。且等明日放了旬假,我去昭寧長公主府一趟后,回來就給您確鑿答復。”
“且讓那些久居高位的相公們瞧一瞧,我孟桑能賺的銀錢,比他們想的要多得多!”
沈道見之一愣,擰著的眉松開許多,眉眼間不由染上笑意。
而謝青章看著孟桑略帶得意的神,只覺得像是瞧見一只叼著小魚干、“趾高氣揚”的可貓兒。他低頭,取來茶盞,飲茶潤口,試圖以此下想要翹起的角。
三人又就著此事細談一番后,沈道便讓孟桑先回食堂了。
目送孟桑的影離開,沈道面上含笑,轉要與謝青章說話,卻無意中瞧見了對方眼底未曾散去的一抹淡淡。
兩人視線相。
沈道一愣,猶疑著眨了下眼,再看過去時,只見謝青章又變回了平日清俊冷淡的君子模樣,仿佛他方才所見都是幻覺。
謝青章風輕云淡地抬眸:“舅公?”
沈道聽見這一聲“舅公”后,立馬把所有疑都拋之腦后,笑瞇瞇道:“嗯——原本你都不愿喚‘舅公’的,今日是怎得了?是忽然覺著和舅公很是親近?”
謝青章神如常,從容地應對長輩的熱相待。
直至謝青章告辭,徑直回了他自個兒的廨房后,沈道著撲面而來的冷淡,忽然就冷靜下來了。
看著謝青章長大的沈舅公擰眉,搭在桌案上的手指輕輕敲擊桌面。
嘶,總覺修遠這孩子有些不對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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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廂,孟桑先回了食堂做完當日活計。第二日放了旬假后,直接去了昭寧長公主府,與自個兒的合伙人好好商量了一番。
昭寧長公主得知那些朝臣在玩什麼花樣后,當即冷笑,眸微微瞇起:“想打本宮和圣人的主意?沒門!”
“覺著我們賺不了多銀錢是麼?哼,本宮偏要掏空他們家中子弟的錢袋子。”
“桑桑,咱們就定第一條路!”
就這樣,孟桑與昭寧長公主拿定主意,隨后由謝青章出面與國子監簽了公契,而孟桑與昭寧長公主私下又簽了紅利分的私契,承包的事便算定下了。
接下來的日子里,孟桑都在為籌備開業、擬定店名等等事忙到不可開。
想賺點錢不容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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