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尚書眼中一亮，略微抬起下，嗓音依舊沉著。

　“可惜什麼？”

　田肅重重嘆了一口氣，抑揚頓挫道：“自然是可惜沒法多孝敬阿翁。倘若孫兒多帶一點出來，就能讓阿翁多品嘗一些味。不過……”

　他這一頓，再一嘆氣，直讓田尚書的心高高懸起，攏在袖中的手抓一些，忍不住追問。

　“不過什麼？”

　田肅耷拉下肩膀，瞧著一副很是傷的模樣：“不過就算孫兒想孝敬您，也得您愿意吃才是。只可惜，您對百味食肆的吃食一丁點興趣也沒有，孫兒都是白費力了。”

　田尚書面上不顯，心里下意識反駁。

　誰說他沒興致的！他對百味食肆的興致可大了！

　就那個謝家父子吃的蛋灌餅和生煎包，他見過一眼之后，真真是魂兒都被勾去。

　而田肅說了幾句話之后，稍稍低下頭，在腦海中瘋狂搜羅許平往日的做法。

　子津是怎麼以退為進的來著？

　嗯……頭得低一些，神要委屈一些，態度要很多……

　田肅暗自模仿著許平裝乖的樣子，一時沒有留意到自己已經許久不說話了。

　半大的油紙傘下，陷了一陣沉默。

　田尚書的眼神往旁邊瞄，就瞧見了田肅“垂頭喪氣”的模樣，暗暗忖量。

　莫非，二郎是因為屢屢挫，覺著沒有盡到孝心，所以十分自責？

　想到這兒，田尚書的膛中無端涌出許多歉意和心虛，忍不住反省起自己來。

　早曉得二郎一片孝心，他又何必？

　唉，二郎往日都是一副沒心沒肺的笑臉模樣，今日卻如此失落，瞧著怪惹人心疼的。

　此時，田肅自覺已經學會許平七功夫，打量著眼下氛圍正好，于是站定在原地，同時手拽住田尚書。

　仗著有大氅遮掩形，田肅用空著的手狠狠掐了一把自個兒的腰，然后抬起頭，淚眼朦朧道：“阿翁，您看在孫兒一片孝心的份上，就嘗一口罷！”

　冷不丁看見田肅眼中的淚水，田尚書愈發自責了，再也顧不得其他：“哎呀，二郎你都多大了，怎麼還哭哭啼啼的。”

　“阿翁嘗就是了！你不許再哭！”

　田肅心中一喜，卻還謹記著許平那一系列步驟，曉得做戲要做全套。因此，他沒有當即止住眼淚，而是做作地拭去眼角的水痕，并從懷中掏出油紙包，著一塊鴨脖，遞向田尚書。

　“那，那阿翁嘗嘗……”

　田尚書忙不迭低頭，將鴨脖咬進口中。

　這鴨脖是麻辣味兒的，甫一口，就激得味蕾分泌出津來緩解辣意。齒與舌頭并用，可以逐漸撕咬下鴨脖上實的鴨，到的骨頭。

　田肅睜大雙眼，盯著他家阿翁啃鴨脖，不由自主地指揮起來：“阿翁，你得吮一吮！”

　田尚書頭一回吃鴨脖，下意識跟著田肅的話來作。

　而這麼一吮，藏在骨頭里的鹵混著味，盡數被吸了出來。濃郁的鴨香味、辣味在口中不斷發散，一種輕微的灼燒隨之四散開。

　田尚書著發麻的舌頭，忍不住輕輕“嘶哈”一聲。

　怪不得他家夫人抓著鴨脖不停手，這吃食辣得夠味，卻不讓人難。

　這天底下，恐怕除了宮中，也只有百味食肆能做出這般味的小食。

　跟在旁邊的仆役機靈地遞上帕子，接過田尚書吐出的骨頭。

　而田肅瞧見了，不埋怨道：“得再嚼一嚼，這骨頭可了，嚼著帶勁兒！”

　“阿翁真是太浪費了，白白糟蹋一塊鴨脖。”

　他的聲音里盡是歡勁兒，再也尋不著方才的悲切。

　這時，田尚書瞥了一眼田肅泛紅的鼻尖，還有被寒風吹得齜牙咧的神，終于反應過來了，黑臉道：“田臺元，你方才誆我呢！”

　田肅正有些得意忘形，冷不丁聽見這話，心中一凜，連忙憨笑道：“怎麼會呢，孫兒這是瞧見阿翁喜歡鴨脖，心里頭太過歡喜，才一時失態……”

　寒風中，田肅抖著爪子，雙手奉上油紙包：“阿翁，再來些？”

　田尚書板著臉哼了一聲，隨后一把薅走整個油紙包，作小心地將其揣進懷里。

　見狀，田肅笑不出來了。

　這份麻辣鴨脖，他可才啃了兩三塊啊，怎麼就全被阿翁拿走了？

　田尚書瞧見他眼底的郁悶，心大好，轉過往回走。

　雪花鉆進田肅的領口，凍得他打了個哆嗦，忙不迭跟上田尚書的腳步，安自己。

　罷了，不就是一份鴨脖嘛，等到他將阿翁的私房錢都賺來，屆時自個兒再去買就是了。

　嗯，依著子津所言，做事時目要放長遠，以大局為重。

　想到這兒，田肅又湊到田尚書跟前，笑嘻嘻道：“阿翁，我們監中有許多監生買了朝食，然后去偏門送給家中人呢，您要不要呀？”

　既然已經破了例，田尚書坦然許多，繃著臉問：“蛋灌餅賣多銀錢？”

　田肅嘿嘿一笑，先將銀錢翻了一倍，然后將價錢報給田尚書。

　田尚書擰眉，直覺有哪里不對：“怎得有些貴……”

　話未說完，就被田肅打斷：“一分價錢一分貨啊！您去長安城各大食肆瞧瞧，誰家庖廚的手藝能有孟廚娘那般絕妙的？”

　“再者，泰樓和祥云樓的吃食，不也是這般貴的嘛！甚至它們那些吃食，還沒有百味食肆的好吃！”

　田肅嘰里呱啦地說個沒完，直說得田尚書頭疼，連忙出聲：“行了，曉得有所值。后日百朝參，你先替阿翁買份蛋灌餅。”

　一聽他家阿翁松口，田肅湊得越發近了，出右手了兩下。

　“那跑的好……”

　田尚書睨他：“你要幾？”

　田肅收回手，依著他和薛恒商議好的價錢，理所當然道：“三！”

　“三？！”田尚書吹胡子瞪眼，果斷駁回，“太多了，不。”

　聞言，田肅站直，雙眼朝上瞟，撇道：“那孫兒不給您帶了！大冬天怪冷的，這幾日還下雪，路不好走。”

　田尚書瞪他，只覺得又好氣又好笑，終是擺手：“行吧，三就三。”

　頓時，田肅眉開眼笑地說了好些吉祥話，夸得田尚書神稍緩。

　祖孫二人往回走的一路上，田肅這就沒停過。他夸完田尚書，又說起國子監里發生的趣事，逗得田尚書面笑意。

　快走到院門時，田尚書忽而想起什麼，不經意地問道：“對了，二郎這回月考考得如何？”

　田肅笑意一凝，瘋狂眨眼睛，默不作聲地加快步伐，走出了油紙傘能罩住的一方小天地。

　見此，田尚書直覺不對，板著臉追問：“到底多？”

　田肅算著兩人之間的距離，丟下一句“六百多”后，撒開腳丫子往院中跑。

　“六百多？上個月不還是四百多名的嗎！”田尚書怒從心中起，顧不得其他，攆著田肅進了院子，“不的家伙，我看你是欠打了！”

　后的仆役慌趕上，而最前頭的田肅扯著嗓子喊。

　“阿婆！阿翁想把我打到皮開綻！”

　屋傳來田太夫人中氣十足的怒喝：“什麼？糟老頭子你竟然想打二郎？”

　田肅朝著正門狂奔，假惺惺地哭嚎。

　“阿婆救我——！”

　-

　今日的田府，依舊是一片飛狗跳的熱鬧場景，而永興坊的葉府之中，卻很安靜。

　近日大量鄉貢舉子京，紛紛去到各家權貴府上投行卷，期許能得了這些員的青眼，博得幾分名氣，好為來年春的科舉增添幾分底氣。

　安業坊的那屋舍不大，前幾日就被一眾士子給尋上，日日在外頭排起長隊。

　為免其困，葉懷信暫且搬回了永興坊居住。

　眼下，葉懷信與葉簡一家三口剛用完暮食，前者問了葉柏一些月考、歲考和課業的事，隨后板著臉先行離去。

　葉簡一家三口目送他離去，方才去了葉柏居住的小院。

　進了屋，葉簡不再端著，滿面笑意地拉著兒子坐到坐榻上：“聽說國子監新設了月考宴席，看來你一定嘗過了？”

　“說說，都什麼吃食？”

　葉柏嫌棄他上太實，掙扎著離開，坐到張氏邊，然后平靜地將月考宴席的吃食一一報出。

　末了，葉柏還不忘炫耀：“這可是孟小娘子親自做的吃食，每一道都無比味。”

　原本葉簡還沒什麼異樣緒，聽完菜名只覺得好奇，如今一聽是孟桑親手所做，頓時酸了，鼻子不是眼睛地羨慕起自家兒子。

　“唉，我怎麼就嘗不到孟小娘子的手藝呢！”

　張氏摟過葉柏，睨了葉簡一眼：“我聽別家夫人說，們家郎君會讓家中子弟代買吃食。”

　“你若是饞，也托阿柏去買就是了。左右永興坊與務本坊離著不遠，你即便是繞一些路，也不耽誤朝參和上值。”

　葉簡咳了兩聲，長吁短嘆：“那些員手中寬裕，為夫這不是囊中嘛……”

　張氏著葉柏的后背，輕笑一聲：“是嗎？”

　多年夫妻，葉簡當即就曉得自己藏的私房錢被夫人發現了，苦著臉從懷里掏出銀袋子，乖乖上。

　“除了這些，書柜右起第三層的格子后頭還有二十兩銀子。”

　張氏被他這副眉弄眼的模樣給逗樂，嗔怪地拍了一下遞過來的錢袋子：“行了，自個兒收著吧，你在外應酬還要用。”

　聞言，葉簡立馬手腳利索地收好錢袋，生怕張氏后悔，同時笑道：“夫人英明神武！”

　張氏翻了個白眼，不想搭理他，角卻忍不住翹起。

　而默默坐在中間的葉柏，面無表地嘆了口氣，心中惆悵不已。

　在國子監，他要看桑桑和謝司業時不時相視一笑；回到家中，還得看阿娘與阿耶打罵俏……

　唉，長大的煩惱居然這麼多嘛！

　葉簡與張氏說了一句，倒還真惦記上讓葉柏買吃食了，笑著問：“阿柏，你說說百味食肆的吃食都有些什麼，大抵一份要花多銀錢，日后阿耶和阿娘就靠你了。”

　葉柏再度嘆氣，但還是乖乖報出各吃食的價錢。

　聽到雜糧煎餅和蛋灌餅所費的銀錢后，葉簡忽而瞇了下眼。

　嗯？

　怎麼與薛副端上回說起的價位不大一樣？

　見到葉簡久久沒有下文，葉柏疑地喚道：“阿耶？”

　葉簡回過神，斟酌著問：“阿柏，這些吃食的價錢，你沒記錯吧？”

　葉柏蹙眉，有些不滿地皺了下鼻子：“我記得可清楚了，定然不會出錯！”

　畢竟他除了讀書、睡覺之外，就一直跟在孟桑邊，早就將這些吃食的價錢記于心。

　葉簡曉得自家兒子的脾，知道他定然不會說謊。

　所以……

　葉簡突然笑了一聲，心中滿是對薛父的同。

　這一笑，弄得葉柏更不解了：“阿耶，到底怎麼了？”

　葉簡拍了下他的小肩膀，意味深長道：“沒什麼，就是覺著你的同窗……”

　“機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