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衫所用的布料極好，上頭針腳細、刺繡，一看就不是尋常鋪子能做出來的。

　孟桑莞爾，偏頭問：“七娘，這不會是謝青章送來的吧？”

　正在潔面的宋七娘哼了一聲，沒立即答復。一直等到洗漱完回來，宋七娘才掃了一眼梳妝臺上的半大錦盒：“服不歸我管。不過，這盒子里的臂釧，確實是我送你的生辰禮。”

　孟桑聽出對方默認了這套衫的出，笑意更濃：“多謝七娘的生辰禮，以后我一定小心存著，定不會讓它被磕到。”

　“油舌，”宋七娘瞥了孟桑一眼，翹起的角卻怎麼也不下去，手拉著坐下，“好了，且先合上你這沾了的小吧！”

　意有所指道：“今日是小桑兒的生辰，讓我來幫你好好捯飭一番。待會兒啊，必要讓某些人見了之后兩眼發直。”

　孟桑眉眼彎彎，臉頰染上幾分紅意，乖順地閉上雙眼，任由對方在自己臉上涂涂弄弄。

　-

　雖然曉得事已經敗，但宋七娘還是遵守了和謝青章的約定。一直拖到原定的時辰，才拉著孟桑坐上一輛不起眼的馬車，一并往務本坊孟宅而去。

　搖搖晃晃的馬車里，盛裝打扮的孟桑覺得脖頸有些僵，下意識想要活一番脖子。

　宋七娘連忙攔住，輕輕瞪了一眼：“莫要，發髻散開就不好看了。”

　孟桑悻悻地坐正，不敢再，視線不斷通過車簾隙探向車外。

　隨著離孟宅越來越近，孟桑的心跳不斷變快，眼底漾出期待，然后又生生按捺下去。

　一旁的宋七娘瞧見這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樣，面上浮現笑意。

　等到馬車緩緩停下，聽見大門被拉開時發出的輕微吱嘎聲，孟桑的一顆心也提到了嗓子眼，沒有立即起。

　宋七娘樂了，促狹道：“方才還一直追問是何驚喜，怎得到了面前，小桑兒反而膽怯起來了？”

　孟桑輕咳一聲，有些面熱：“哪有……”

　宋七娘過來一只手，笑如春日暖一般明：“走吧，過生辰去。”

　有好友相陪，孟桑的一顆心安定許多，將左手搭在對方手心，仍由宋七娘將自己牽出馬車。

　馬車外，孟宅大門旁，站著一圈的人。

　著比之以往要更為樸素的皇太后、昭寧長公主，一袍的謝青章、謝瓊、葉簡，還有一位婦人正牽著葉柏笑盈盈地過來。

　而在他們的后頭，站著魏詢、徐叔以及五名徒弟，人人面上都帶著笑意。

　孟桑來時做過許多設想，但未曾想過會見到這麼多人。的眼眶忽然有些發熱，連忙與宋七娘一道下了馬車。

　試圖眨去眼中熱意，不好意思道：“抱歉，我沒想到會來這麼多人，有些失態，讓大家見笑了……”

　皇太后眉眼間掛著慈祥的笑意，上前牽過孟桑的手：“今日打扮得這麼漂亮，可不能哭花了妝容。”

　昭寧長公主也笑道：“是這個理！難得見你打扮尋常小娘子的模樣，你得讓姨母多瞧幾眼呢。”

　在他們后，謝青章等人但笑不語。

　孟桑狠狠點頭，用力眨了眨眼：“嗯，都聽您二位的。”

　眾人說笑幾句，隨后以孟桑和皇太后為首，一并往里頭走。

　走進宅子里，孟桑便發覺了自家屋舍與往日的不同之。各都被仔細打理過，還額外添了許多件，院一角添了幾株盛開的紅梅。

　院的廊下，屋頂掛著數只扎制的燈籠。有形狀的，譬如貓兒、金魚等等；也有食形狀的，譬如胡餅、西紅柿、橙子等等……

　見著那一排以食材為原型的燈籠，孟桑有些詫異地笑了：“這怎麼……”

　昭寧長公主笑道：“都是修遠親手做的。”

　此言一出，包含孟桑在，眾人的目紛紛投向面帶笑意的謝青章。

　初聞此事，葉簡父子的眼神明顯帶了些憤懣不平，仿佛無聲在說“就你小子花樣多”；皇太后、昭寧長公主和謝瓊的視線寫滿了“自家崽子會拱白菜”的自豪；

　曉得孟桑與謝青章之間關系的人，譬如宋七娘、阿蘭和院婢子們，便只掩在笑；而對此一無所知的張氏、魏叔等人，眼中俱是不敢置信，視線在這二人上來回地瞄。

　至于孟桑，與謝青章的視線對上，默契地相視一笑，沒有多說什麼。

　經過這麼一遭，眾人懷著不同的心緒，依次在正堂落座。

　魏詢、徐叔和陳廚子等人由謝青章推出皇太后等人的份，不敢與他們同桌用吃食，于是向孟桑道完祝語、送上生辰禮之后，托辭國子監中還有事要忙，客客氣氣地離開了。

　孟桑能明白他們心中顧慮，也曉得徐叔他們在此只會如坐針氈、食不下咽，便沒有強行留人，想著日后再單獨謝過。

　等到院沒有其他外人，葉簡笑著跟孟桑介紹起張氏。

　孟桑連忙與張氏見禮：“桑娘見過舅母。”

　“自家人，沒這麼多禮數，”張氏擺手，眉開眼笑地看著孟桑，“哎呀，真是頂頂好看的小娘子……”

　這邊認完人，孟桑鄭重其事地將宋七娘介紹給一眾親友。十分坦然，沒有避諱宋七娘的份，而是著重強調了宋七娘是自己最好的朋友。

　席上一眾人沒有一個是蠢笨的，自然都能聽懂孟桑的言下之意，紛紛和善地與宋七娘打了招呼。

　之后又是一番旁的介紹，等到他們將人都認完，也就到了開席的時候。

　今日的席面出自長公主府的庖廚之手。這些庖廚本就技藝過人，再經過孟桑教授一些后世的食方，做出來的吃食越發人。

　一道道吃食被端上來，眾人邊吃邊閑談，氛圍很是輕松愜意。

　酒至酣，孟桑與皇太后說笑之時，偶然間掃到謝青章悄無聲息地離席，不由一頓。

　是今日的主角，一舉一都落在席上眾人眼中。

　皇太后和藹道：“去瞧瞧吧。”

　昭寧長公主和謝瓊對視一眼，一前一后笑了。前者神兮兮道：“是得去看看，章兒準備了好幾日呢。”

　坐在一起的葉簡和葉柏，顯然還有些心不甘不愿，但終歸沒開口攔人。

　頂著眾人了然的目，孟桑面上一熱，躊躇幾瞬，最后還是順從本意起，與皇太后等人聲致歉后，快步離去。

　在后，眾人面面相覷，眼底或多或流出笑意，在昭寧長公主的招呼下，繼續用起琳瑯滿目的吃食來。

　-

　孟宅本就不大，孟桑一問門口的婢子，便弄清了謝青章的去——庖屋。

　若有所思地靠近宅中庖屋，過半開的屋門，瞧見了正在忙碌的謝青章。

　只見對方整理好袖子，略微彎下腰、低著頭，正聚會神地……著面團。

　孟桑一愣，心神一轉，當即明白對方想要做什麼，不翹起角。

　庖屋的線不算特別明亮，火苗過灶眼隙，明明滅滅地映著謝青章清俊的側臉，為其平添許多煙火氣。

　謝青章的作看上去很練，但此景落在經驗老到的孟桑，依舊顯出幾分笨拙。

　孟桑靜靜看著此景，心中慢慢漾出暖意。那子暖和勁兒順著經絡，涌到渾各，讓恍惚間覺得自己仿佛正浸泡在溫泉之中。

　極其愜意，無比安心。

　于是，就在那一瞬間，孟桑忽然明悟，只覺得整個人都輕得快要飄起來。

　孟桑啊孟桑，別再糾結了。

　你一直在等的那個時機，或許……

　就是此時此刻。

　邊含著笑意，緩步靠近屋，輕輕推開門。

　余里掃見孟桑的擺，謝青章有些慌地抬頭：“桑娘你……”

　孟桑刻意忽略了謝青章，神自若地問庖廚：“你們在做炒菜？”

　庖廚們面面相覷，其中一人站出來：“回孟師傅，剩下的全是燉菜，都已經燉上了。”

　孟桑點頭，客氣道：“我來尋謝郎君有事，你們先出去。”

　聞言，庖廚、幫工和仆役們齊齊應聲，行了一禮后，有條不紊地離開。他們訓練有素，隊尾的幫工甚至地帶上了屋門。

　直至庖屋只剩下了他們二人，孟桑深呼吸一口，邁著穩穩地步伐去到謝青章跟前。

　謝青章不解其意，溫聲問：“桑娘，怎麼了？”

　孟桑沒有應答，盯著對方右臉頰顴骨看了幾眼。

　就在謝青章要再度開口發問時，孟桑忽然走近幾步，出手，輕輕去對方臉上沾上的面。

　看著近在眼前的俏麗臉龐，聽著對方細弱的呼吸聲，著溫暖的指腹反復過自己的右臉……謝青章的心跳頓時變快，跟打鼓似的“咚咚”作響。

　他的嗓子有些發干，啞聲道：“是有面沾上了嗎？桑娘，我自己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