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簾子靜，孟桑頭也沒抬，視線黏在手中寫滿字的紙上：“還有幾道方子的缺和錯字沒查完。”

　謝青章對此早已習以為常，也不著急，悠然自得地去到床榻邊坐下，無比自然地幫孟桑按起部。

　他的手法是特意去學來的，各個位找得很準。按完一遭，孟桑也覺得渾舒坦許多，再也看不進去什麼食材稿子，不由自主地合上雙目，靜靜著每日固定的閑暇時。

　過了片刻，孟桑到對方的手停住，下意識睜開眼，便瞧見對方正盯著肚子看。

　孟桑懷的是雙胞，鼓起來的肚子本就比旁人要大，眼下已經懷了八月孕，那肚子上去就跟塞了兩三個西瓜似的。

　有些不解：“夫君，怎麼了？”

　謝青章沒立即答復，只出手，將已經被頂開一些的衫開更多，然后輕輕著肚皮上暴出的一條條紫紋路，眼底浮現心疼。

　孟桑一見他這副神，旋即猜出謝青章心中所想，不由笑道：“婦人顯懷之后，都是這樣的。”

　不想謝青章為此難，故意科打諢，佯作不滿，嗔道：“莫非夫君覺得太丑？哼，那你是沒見過生完之后的肚子，到時候皮子都皺到一，駭人得很！”

　“夫君，屆時你要敢嫌棄，那我可是會鬧的！”

　孟桑能看懂謝青章的所思所想，謝青章又怎會不懂的善意。

　他心頭微熱，隨后緩緩俯下子，在那些瞧著可怖的妊娠紋上落下輕吻。

　孟桑著肚皮上的溫熱，鼻子忽然發酸。

　其實，除了剛懷上的那幾月，孟桑有些緒不穩，容易傷、激、發怒之外，后來便調整過來，變回平日里說笑的模樣。

　然而眼下，看著謝青章近乎于虔誠地吻著那些妊娠紋，又有些控制不住緒。杏眼一眨，淚珠子便嘩啦啦地往下落。

　謝青章察覺對方的異常，當即抬起子，坐到床頭，一手將孟桑摟在懷中，一手輕輕著圓滾滾的肚子，聲哄：“都是當阿娘的人了，不哭了……”

　孟桑緒上來，就沒法克制，帶著鼻音兇他：“都是你惹的！”

　謝青章失笑，將這些無傷大雅的指責悉數認下：“嗯，都是我惹的，都是我不好。”

　可他這麼好脾氣地任打任罵，孟桑就又有些舍不得，嘟囔道：“誰說的，我的夫君明明是天下最好的郎君。”

　話音未落，肚子里的混世魔王們不知是睡醒了，還是到自家阿耶覆在肚皮上的溫熱大手，想要與他打招呼。于是，這兩個小的開始練拳。

　謝青章到手心下方的突起，低聲笑了。

　趕在孟桑夸人的話口開始鬧騰，讓人忍不住生出一種錯覺，好似兩只小的不贊“自家阿耶是天下最好的郎君”，并認為他們自己才是“最好的郎君”……

　孟桑哭笑不得道：“兩個冤家！”

　謝青章好脾氣地和孩子們打了招呼，然后吻了吻孟桑的鬢角，笑道：“無妨，桑桑是天下最好的郎便夠了。”

　孟桑被哄得開心，嘿嘿一笑，回了一吻：“才不管他們，我的阿章就是最好的。”

　夫婦倆輕聲細語說著話，時不時與兩個孩子隔著肚皮互。

　一室靜謐。

　-

　原本預估的產期得到九月，但事實證明，這兩個小的是急子，剛過八月中秋就迫不及待想出來。

　孟桑對于生產的疼痛有過心理預期，曉得這一關不好闖。可事到臨頭，真的開始發作了，方知生產有多疼。

　太疼了。

　實在是太疼了。

　仿佛整個人都被拆開再重組，一寸寸裂開，又或者是被車輦來回碾過好幾遍。

　孟桑從脖子到臉部都漲得通紅，眼淚也被激出，無知覺地順著眼角往下流，疼得話都說不出來，只能麻木地不斷吸氣、呼氣、用力。

　阿章……

　夫君……

　屋的人痛苦不堪，屋外眾人也不好，面上寫滿了張與擔憂。

　生產是一道難關，放在當下，稱之為鬼門關都不為過。

　裴卿卿與昭寧長公主早就進屋陪著，而孟知味坐在屋外，看似淡定，實則整個人僵住，慣常用來拿廚刀的手都在微微抖。

　長樂坊就在皇城腳下，片刻后，宮的皇太后率先趕到。過不多久，謝青章也從衙門疾馳回來，一路飛奔到院中。

　看見氣的謝青章，聽著屋斷斷續續傳出的痛呼聲，皇太后眼眶都泛紅。

　老人家一拍桌子，厲聲問：“章兒，你媳婦兒正在里頭罪，我讓你進去陪著，你去不去？”

　此言一出，孟知味分了些注意力給謝青章，目銳利，而周遭人面面相覷。

　都說產房污濁，郎君不好進啊……

　“去！”謝青章死死盯著屋門，還有一盆盆送出來的目驚心的水，沒有任何遲疑地點頭。

　皇太后呼出一口濁氣，快聲吩咐杜昉：“去！先給你家主子換干凈裳，再讓他進去。”

　謝青章作極快，從他離開換衫，到回到此，前后不超過一盞茶工夫。他洗手、潔面，隨后頂著明里暗里數道不贊同的視線，徑直進屋。

　屋，裴卿卿與昭寧長公主一左一右陪在榻前，婢子們和請來的幾位穩婆各自忙碌。

　看見謝青章進屋，穩婆大驚：“郎君怎好進來，這不吉利……”

　話音未落，裴卿卿冷聲呵斥：“進就進了，哪來那麼多廢話！”

　昭寧長公主也沒有多言，讓出位置：“渾小子，你過來，我出去。”

　見主家個個如此，穩婆就是有千百個意見，也不敢多言。

　躺在床上的孟桑剛挨過一波劇痛，正著氣，就到自己的右手被悉的手掌覆上。

　無須多言，孟桑知道是誰來了。

　眼中涌出淚花，委屈道：“阿章，好痛……”

　謝青章見狼狽又虛弱的模樣，眼中的心疼濃得快要溢出來：“桑桑不怕，我在這兒。”

　“不生了，生完之后再也不生了。”

　孟桑虛弱一笑，剛想說些什麼，旋即就到又一波劇痛襲來，于是疼得再也說不出話。

　雙胎懷著不容易，等到生產時，也熬了許久。

　一直等到日頭西移，第一個胎兒才將將出來。

　“是位小郎君！”

　穩婆將孩子稍微拾掇一番，用提早備下的襁褓包好，哄著小郎君止住哭聲，接著就想把孩子遞給謝青章。

　然而對方本顧不上這邊，心里眼里都是滿頭大汗的孟桑。

　再想往裴卿卿那兒送時，卻見裴卿卿也是不在意的模樣，一心只盯著兒，顧不上外孫。

　穩婆一哽，實在沒法子，只好順勢將孩子抱著，出屋遞給其他人。

　剛出屋門，皇太后和昭寧長公主等人紛紛迎上來。

　皇太后神張：“桑桑如何了？”

　穩婆連忙答復，接著將懷中兒往上抱了抱，要遞過去。

　皇太后看了一眼，點頭夸了一句“瞧著虎頭虎腦的，是個神的郎君”，隨后繼續盯著屋門。

　昭寧長公主擺手，沒什麼興致，心里一邊為孟桑祈禱平安，一邊暗地反復念叨“孫孫，來個孫”。

　拋開這兩位，其他人還是很熱的。

　當初昭寧長公主生謝青章時，生得很快，事后也有一眾婢子們悉心照料，故而謝君回不怎麼會抱孩子。葉簡與他的況也差不多，只負責逗孩子，不負責抱孩子，一切都有婢子、仆婦照料。

　唯有孟知味，憑借著多年前帶孟桑的經驗，十分練地將外孫抱到懷中，一邊輕輕哄著，一邊向屋，眼底藏著對兒的擔心。

　其他人則圍在四周，興致地看著孩子。

　對著這只極為活潑的“紅猴子”，張氏笑了：“模樣俊俏，像桑桑。”

　葉簡心痛：“哎呀，怎麼像修遠多一點呢？”

　謝君回但笑不語，看自家孫子是怎麼看怎麼滿意。

　而葉柏踮起腳尖看了許久，忽而耷拉下肩膀，疑地向眾人：“這就是我的外甥嗎？可是他長得不像阿姐，也不像姐夫。他……他……”

　葉小郎君糾結地皺眉，猶豫許久，還是說道：“他有些不好看唉。”

　張氏笑了，溫將自家兒子摟住：“阿柏剛出生時，也是這般的。等過幾日，就會變得白白胖胖的。”

　葉柏半信半疑地又看了一眼，沒說話，顯然不怎麼相信。

　他們沒說幾句，屋又響起一聲驚呼，伴有嬰兒的啼哭聲：“生了，生了！是位小郎！”

　話剛傳出來，昭寧長公主先是一驚，隨后唰地站起，眉開眼笑：“阿娘你聽到沒？郎！小郎！”

　“哎呦呦，我的乖孫哦……”

　皇太后也笑，樂得出數道皺紋：“桑桑和章兒是有福氣的！龍胎，兒雙全，一回就完事！”

　“快快快，派人回宮中給圣人報喜！”

　其余人心中的大石也穩穩落定，臉上的張擔憂被喜悅覆蓋，說話語氣也輕松許多。

　尤其是看到裴卿卿抱著另一只襁褓出來，眾人就越發熱，紛紛上前。

　屋，一片狼藉。

　謝青章細細幫孟桑理著被汗浸的青，一向從容不迫的他，此刻不免也有些失了穩重。

　“桑桑，辛苦了。”

　孟桑緩了緩神，虛弱地瞪他：“不著調的阿耶，別以為我疼著就不知道，你都沒看孩子。你啊，該不會現在還不知道兒子、兒長什麼模樣吧？”

　謝青章頗為窘迫地抿：“心里惦記著你，便顧不上另一邊。”

　說到這兒，他正道：“桑桑，我方才說的是真心話，不是隨口哄人的。”

　“日后再也不生孩子，不讓你遭罪了。”

　孟桑心中涌現無限暖意，輕輕應了一聲。

　謝青章挲著的額角，聽著外頭的熱鬧靜，一本正經地補救：“我去將孩子們抱來，咱們認認臉？”

　孟桑樂了，嘆道：“罷啦，也不著急，左右等會兒穩婆就會將他們抱回來。”

　“你呀，還是趕想想他們什麼吧？”

　“孩子們的小名，咱們可先說好。哥哥呢，就餃子，而妹妹呢，喚桃桃！”

　謝青章腦子一轉，明白過來，失笑道：“因為你懷著他們時，喜歡吃餃子和桃子？”

　孟桑嘿嘿一笑，默認了。

　誰讓這名字由來，就是因為家阿娘太喜歡吃桑葚，所以喚作桑桑呢？

　這個呀，就家族傳承！

　孟桑剛生產完，子骨還有些虛弱，強打起神與謝青章說笑幾句，等著仆婦們收拾完床榻，再躺好之后，便有些犯暈乎。

　正好這時，穩婆們將兩個孩子送回來，孟桑看看左邊很是活潑的餃子，又稀罕地瞧瞧右邊安安靜靜的桃桃，自個兒也打了一個哈欠。

　“夫君，我困……”

　見狀，謝青章沒有再多言，只低了聲音，聲哄。

　“睡吧，我在這兒陪你。”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