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聽見頻繁出現的“葉相公”三字,葉卿卿的眉眼間閃過一煩躁。然而無論有多抗拒,也沒法換去全骨,更沒法完全撇清干系。
葉卿卿皺眉,漠然以對。
而那位鄭八郎權衡再三,最后狠狠瞪了一眼素袍郎君,扭頭離去。周遭其他人,也在葉卿卿冷漠的視線中,頭含地散開。
葉卿卿見義勇為完,便打算就此離開,卻被那素袍郎君喚住。
“在下姓孟,多謝郎出手相救,”孟知味叉手行了一禮,面上笑瞇瞇的,舉手投足間帶上幾分閑散,“不知如何報答郎為好?”
葉卿卿原本只是覺得被打擾興致,看不慣這種當街欺人的事,所以順手而為罷了,并不圖對方任何回報。
因而,擺擺手,回了酒樓:“無足掛齒,就此別過。”
孟知味生灑,瞧出對方的真實意思,自然不會多做糾纏,所以只朝著葉卿卿離去的背影又行一禮,不再多言。
葉卿卿本以為這不過是個偶然,與這位孟郎君不會再見。
未曾想到,不過片刻,醞釀半日的傾盆大雨終于痛痛快快地落下時,他們又在酒樓二樓撞上。
葉卿卿正坐在那兒,一邊品酒,一邊過窗戶隙去看外頭布起的巨大雨簾。
一回頭,便瞧見了剛登上二樓的孟知味。
二人四目相對,孟知味愣了一瞬,旋即神自若地走近。
看著對方上的痕,葉卿卿了然:“躲雨?”
孟知味頷首:“雨勢太大,趕不回去。想著就近躲一躲,等到雨停了再回去。”
他掃了一圈,有些不好意思地抿笑了一下:“看來二樓已無空桌,不知可否與郎拼一拼座位?”
葉卿卿挑眉:“雖無空桌,但有未坐滿的空位,為何不跟他們拼桌?”
孟知味坦然道:“在場諸人雖多,但大多是生面孔。唯有郎救孟某一命,瞧著臉。”
“當然,此事全憑郎做主。若郎不愿,孟某自然不好擾了郎清凈,再去問問旁人就好。”
葉卿卿的手搭在佩刀上,手指挲著刀鞘上的花紋,忽而笑了:“若我答應拼桌呢?”
孟知味莞爾:“郎當是好酒之人,答謝恩應當投其所好,孟某請郎品一品這酒肆最好的佳釀。”
聞言,葉卿卿的姿勢松弛一些,抬了抬下,眼底添上幾分興致:“坐吧。”
于是,孟知味叉手行了一禮,順而坐到葉卿卿對面,找來茶博士,如其所言要點這酒肆最好的酒。
這酒肆是胡人所開,店主來長安時,曾帶來五壇西域佳釀。此胡人很有些經商頭腦,又學來中原地區的致,于是設下五道與他家鄉有關的題目,一題對應一壇酒。
多年過去,佳釀只剩下最后一壇。
葉卿卿饞這壇酒許久,但搜羅來許多書卷、尋到數位胡人,也沒答出最后一題。
觀孟知味,也不過是位年郎君,便想當然地以為對方答不對這一題。
哪曉得,一向看人極準的葉家卿娘,也有看走眼的一天。
見店主詫異又驚喜的模樣,以及孟知味說店主家鄉話時淡定從容的神,葉卿卿若有所悟:“你竟去過西域?”
孟知味接過店主親自捧來的酒壇,親自給葉卿卿斟了一盞,笑道:“我這幾年一直在大雍各游歷,去歲剛巧在大漠待了半年,恰好涉足過這題里提到的當地小山坡,聽過當地人說的傳說。”
聽后,葉卿卿的雙眸里浮起好奇,以及一連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亮:“外頭,嗯……我是說長安外的大雍各地,都是什麼模樣?”
孟知味抿了一口烈酒陳釀,出手,輕輕拍了一下桌案上那壇喝了小半的葡萄酒。
“就拿此酒的產地來說,那兒種了大片大片的葡萄……”
不絕的雨聲中,孟知味用他那把溫和的嗓音,給從未真正踏出長安地界的葉卿卿,不不慢地講起外頭的世界。他說黃河、長江的壯闊,談大海的一無際、大漠的黃沙漫天,聊山川的壯,講各地的風土人……
葉卿卿聽得認真,在對方的描述中,一雙杏眼也越發明亮。時不時,聽神的還會結合在書上看見的事跡景觀,問一些問題。
而孟知味好脾氣地一一解答,倘若上連他也不曉得的,便坦然一笑,說日后定會親自去瞧瞧。
二人聊到興致最濃時,便會舉起酒盞,笑著杯,然后各自一飲而盡。
夏日的一場雨,下得酣暢淋漓,去時也快。
雨勢減小后,葉卿卿順勢推開虛攏著的窗戶,深深吸了一口帶著輕微土腥氣和樹木清香的空氣。
孟知味瞥了一眼天,這才回過神來,朝著葉卿卿叉手:“天不早了,我與友人還有約,也該回去。”
葉卿卿掃見外頭淅淅瀝瀝飄著的小雨,想了想,將桌案下的油紙傘取出來,遞給孟知味。
口氣隨意且散漫:“今日得孟郎君一席講述,益頗多。雨勢未曾完全停,你帶著這把傘走吧。”
孟知味怔了怔,猶豫道:“那郎……”
葉卿卿單手舉著酒盞,用空下來的另一只手擺了兩下:“我等雨停,你且去吧。”
如此,孟知味便也沒再婉拒,謝過之后,接了這把油紙傘,與葉卿卿告別。
從二樓樓梯口往下走時,孟知味也不知怎的,下意識偏頭去。
靠窗的桌案,郎以手背抵著下顎,偏頭著窗外細雨和行人。穿著一輕薄的圓領袍,外扣并未老實扣上,便有一片領斜敞著,出幾分瀟灑。
而他卻從那瀟灑恣意中,無端窺出幾分寂寥和惘然,于是晃了晃神。
孟知味生灑,但骨子里還是中原郎君的那端方勁兒,因此只是偶然一瞥,即便再好奇和詫異,也還是順勢收回目,下樓結完賬后,撐傘離開。
他心里惦記著約好的友人,未曾留意到,樓上有一道視線,隔著稀疏雨簾,目送他走遠。
回到宣坊姜記食肆時,孟知味剛好撞見姜家年郎與送早就定親的朱家小娘子離開。
朱家六娘似是來給未婚夫君送護袖的,離去時,明小郎的臉上還帶著意。姜大郎是個憨厚的子,用最為樸實的言語夸著朱六娘,他拙,但向對方的視線里卻滿是真誠和意。
孟知味無意間撞見此幕,頷首笑笑,沒有打擾他們說話,收起油紙傘,無聲了食肆大門。
被他留在后的男,連忙又分開一些。
朱六娘張之下,隨意撿話來說:“那是誰呀?我只陪著阿娘回關一月,你家怎麼就來了個生人?”
姜大郎清了清嗓子:“是阿耶的好友,淮南道揚州府人,也是一位庖廚。”
朱六娘好奇地追問:“與姜大哥你家一樣,也是世代為庖廚嗎?”
姜大郎撓撓頭:“唔……好像不是的。孟郎君先前說過,他耶娘是行商的,而他是家里唯一的孩子,因為喜歡做吃食才做了庖廚。”
聞言,朱六娘點點頭,旋即把這位不相干的孟庖廚拋之腦后,忍著害去提醒:“這護袖是依著你以前的尺碼做的,若是有哪里不合適,我再幫你改。”
姜大郎憨笑:“六娘做的,自是哪哪兒都好,沒有不合適的。”
“……”
食肆,孟知味將油紙傘掛到后院的墻壁上。接著。
姜記食肆的店主姜田,聽見靜后,從后廚出來,笑道:“我一猜,就曉得你是被這雨攔住了。你去西市這一趟,可尋到你想要的香料了?”
“嗯,找到大半。”孟知味頭也不轉地點頭,視線凝在那把油紙傘上。
姜田瞧見后,詫異道:“哎,你這傘是哪兒來的?不對啊,你都買了傘,怎麼到現在才回來?”
孟知味偏頭看他,眼里藏笑:“原本是沒有的,后來躲雨時遇見一位有意思的朋友,由所贈。”
姜田了然,笑著指他:“你呀,最是友遍天下!”
此時,姜大郎來喚他,說是有客人點了吃食。
姜田急急忙忙往后廚趕,扔下一句:“哎喲,這怎麼突然忙起來了。等我做完吃食,咱們再來試新菜!”
孟知味“嗯”了一聲,扭過頭去,盯著傘瞧。端詳片刻,他又將傘取下,拿來一塊干帕子,珍惜地去傘面上的雨水,隨后把油紙傘收好,放屋箱籠中。
那真是一位矛盾又有趣的郎吶……
孟知味的腦海中,浮現葉卿卿聽他說起山川景的興,以及回眸一瞥時對方眼中浮現的寂寥。
想著,他莞爾。
也不知,日后會不會在與這位郎遇見。
罷啦,世間太大,諸事隨緣。
若是有緣,總能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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