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觀魚聽到自己被提及,穩了穩心神,出列恭謹上前行禮:“臣媳見過陛下。”的頭一直守規矩地低著,從未抬起。
離得其實不近,但趙究還是嗅到了,今日用的是橘合香。
朝霞般的味道,和子很合襯,這人淪落到如今境況,仍舊帶著讓人想靠近的暖意。
他垂在椅臂上的手忍不住輕點腰間垂下的玉玦。
“這就是侄媳?不抬起頭來,如何見過。”像恰如其分地調笑跟和藹。
沈觀魚聞言,規矩地抬眸,本想看一眼就垂下。
可就是這一眼,讓如遭雷擊,忘了低頭。
目是一雙孤冷如墨、堪比華緞的眼眸,里頭似瀲滟著星火,瓊玉白脂的高鼻尖下,一線致的丹薄,讓清冷仙人的樣貌里平白出幾分妖異。
書案見落下的題紙、應季的梅花糕,還有那幅江汀雙鷺的畫……
流逝的蔥蘢、明的歲月,瞬間都如九月未散的暑氣,帶著不期然記憶朝沈觀魚撲面而來。
這張臉,這個人的容貌,實在很難讓人忘記。
久聞當今圣上貌比天人,當時不覺得如何,世人偏奉承,何況是對皇上,原來五分夸張到十分也是有的,然而比之俊,更讓無措的,是眼前這位九五之尊,是位故人。
彼時他還江究,十五六歲時,他們在明蒼書院曾是同窗。
人生不相見,如參與商[1]
在眾目睽睽之中忘了禮數,眼睛未及時低下,也沒反應到眼前人的一雙深目已泛起笑意。
趙復安雖同樣不敢直視趙究,但卻一直注意著自己的夫人,見未及時低頭,而是一直盯著圣上發愣,心中升起不愉。
他溫文上前賠禮:“子不知禮數,陛下恕罪。”
沈觀魚驀然回神,也趕低下頭告罪。
趙究斜眸瞧了趙復安一眼,才說:“不礙事,夫人是江南人?”他勾起玉玦的絡子,“說不定在江南見過朕呢。”
他本是先帝落民間的私生子,找回來后充做了徐妃的兒子,然而這事鮮有人知道,如今能在大庭廣眾之下提到江南,也不知是試探還是別的。
沈觀魚不敢將他認作舊年同窗,只好道:
“回陛下,臣媳祖籍蘇州,此前未曾見過天,人道蘇州人杰地靈,妾當時是按察使之,也算是見多識廣了,但從未見如陛下這般龍章姿,集天地靈秀于一的人,因而適才看呆了眼。”
很快收拾了那些七八糟的回憶,反復回想彼此并沒舊仇,也就只將趙究當尋常天子看待,不能免俗地拍起馬屁來。
“是嗎,呵……”他聽著欺君,忽得笑出聲來。
清冽悅耳的聲音如山溪蜿蜒流過心頭,在場卻無一人敢抬頭。
清冷一散,面容顯得活生香起來。
逗笑他的沈觀魚心中有異樣,也只能下。
跟著的康業公公最是詫異,陛下很笑,更不可能笑出聲來,如今連他也不知道,這是有好事還是有喪事要發生了。
趙究一副和世子妃言談甚歡的模樣,開口之后就沒人搭理的趙復安閉了,恭謹立在一旁,只是垂下的眼漫上了怨憤。
見此一派融融和樂景象,在場的員或家眷皆慶幸自己并未輕慢齊王府。
想來陛下也覺得老齊王那句“豎子”不過是老而昏賴之語,這一陣氣過了,不就給臉面來了嘛。
老齊王自然也是這麼認為的,見趙究心頗好,上來問道:“不知陛下這趟擺駕,所謂何事?”
他心里早認定了趙究是給自己這個叔叔拜壽來了,但還是盼著陛下親自當著眾人的面說出來。
然而趙究還未回答,園子門那邊就火燒火燎地跑過來一個小廝,也看不清什麼場面,張口就道:“夫人,家中出事了!”
所有人齊齊往那頭看去。
認出這個小廝的正好是隔壁侍郎府的夫人,腳戰戰地出來斥道:“瞎了眼,沒看到陛下在此?”
小廝一聽,哪有不嚇破膽子的道理,撲通就跪在了地上,指著隔壁地說不出話來。
夫人不敢再開口,而是朝趙究跪下,“蠢奴無狀,沖撞了陛下,臣婦一定置了。”
沈觀魚忙往旁邊讓了一步,好讓劉夫人能看得見陛下。
“無妨,這是開始了嗎?”趙究擺手,問了句莫名其妙的話。
這時一個穿錦衛服制的人走了進來,跪下道:“沈指揮使已將吏部侍郎劉業一家捉拿,反抗者劉歲明、劉歲平等三十八人已一律格殺,罪證正在搜尋。”
“歲明?歲平?”
聽到自己的兩個兒子被殺了,侍郎夫人揪著襟,凄厲地喊了一聲,直地暈了過去。
趙究不甚在意地點了點頭:“讓沈斂手腳快點,對了,這邊還有位夫人落下了,帶過去讓他們團聚吧。”
“是。”那錦衛招來幾個人,將侍郎府過來祝壽的人都抓起來帶了出去。
園中站滿了人,如今卻一片寂靜,沒有人敢說話,只有趙究自在安坐主位。
沈觀魚嫁人前就聽說個劉業是吏部尚書兼閣首輔吳大人得力的左膀右臂。
新帝登基才一年,自然各方不穩,只怕為了把持朝堂費了不功夫,此番不知是治的什麼罪,或是向尚書大人出手了?
深宅,齊王府更是閑散宗親,張憑云和劉業的事發生在了眼前,才覺察到朝堂上的暗流涌,卻還是云里霧里的。
“這些菜都是侄媳置辦的?朕在宮中從未見過。”
趙究渾然沒有在收拾罪臣的嚴肅,自在地問起的今日的席面。
康業公公察圣心,讓人張羅著把桌上的碗碟全換了,試過毒后夾了一點到他碗里。
趙究認真吃著,康業說道:“各位不必站著,都坐下用席罷。”
然而園中的大小員及其家眷,幾乎都要嗅到隔壁侍郎府飄過來的腥味了,如何還能吃得下飯,人人面凝重。
趙究未分一眼給他們,倒是夾著那菜看了看:“這菜是什麼典故?”
康業嘿嘿一笑:“這菜老奴在宮里伺候許多年都沒見過呢,世子妃殿下,煩請您給陛下講一下吧。”
沈觀魚自然聽命上前,答道:“這道菜是鱔炒的,用的是西洋傳來的橄欖油,聽聞吃著對臟腑更好,適合老人,“鱔”也有積善綿延的寓意……”
沈觀魚站在斜側,能看見趙究高干凈的眉骨和漂亮的鼻子,領合這修長的脖子,顯得修整而。
“那這道呢?”
他將銀著點在更遠的一道菜上。
沈觀魚俯去看,橘合香氣味在這時更加清晰,皓白的腕子上戴著只冰玉的鐲子輕輕晃悠。
太素了,該帶點重彩的,如松石、滴翠、紅瑪瑙……
兩個人的距離漸近,但又隔著恰好的禮數,趙究偏頭思索時,雙目比渺茫遠山更。
最后,沈觀魚將桌上的菜肴一一介紹了個遍,所有人的視線都不敢直視這邊,但余一直注意這邊。
忙活完了,沈觀魚退遠。
想起妹妹說,若是見到陛下就向他求,當時沈觀魚還不信趙究會來,但真見著了,他談笑間就抄了侍郎府的作為,壽宴能吃了白事,是一句都不敢提。
趙復安也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他倒不看,只是沉眉斂目的,悶酒喝了一杯又一杯。
老齊王只開頭問了一句,到現在也沒得答復,陪在一旁再搭不上一句話,面容尷尬。
有人陪著,趙究這頓飯吃得甚好,等放下筷子時,錦衛指揮使申斂就過來了。
他渾煞氣,剛厲的步子邁過,飛魚服的袍角似能將園中花木割傷,這張廓深邃凌厲的臉是朝中上下皆避之不及。
但申斂同時也是皇帝最趁手的兵。
他半跪在地,呈上一疊帶的紙,說道:“陛下,罪證已自劉業已死的隨侍腹中翻出。”
劉業為人狡詐,竟將書信賬冊藏在死人腹中,嵌在了墻壁里,尋常人找到了尸,也意想不到東西會在肚子里。
申斂話音剛落,眾人吃到肚的食不覺翻滾起來,人人面蒼白,大氣不敢。
趙究略掃了一眼,點了點頭就起離了席,往園門而去。
“陛下這就走了?”老齊王起問了一句,他到現在都沒聽到這皇帝侄子的一句壽詞呢。
“哦,差點忘了,”趙究回頭,指尖輕晃著腰間玉玦,修長干凈的手比玉還漂亮,
“那侍郎府臟污,朕見齊王府就在附近,還有酒宴,特來借地休息一番,叔父不會小氣吧。”
原來如此,老齊王聽了怎會不氣結。
“臣……臣……”他面漲得通紅,半天憋不出一句話,最后居然氣沒上來,直接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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