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院門對著的風雨湖畔坐著扎鞋樣子呢,與一般大的小丫頭椿娘,拿來條水天碧的披帛挽在肩上,“姑娘,做活計就在房里做嘛,跑出來做什麼?太沒出來,還是冷的。”
“不妨礙,倒亮不亮的,屋里做還得點燈,費蠟燭,出來借借天,還能吹吹風。”
說話間花綢捧著個繡繃給瞧,上頭繡的是一只瑞兔,窩在草堆里。
椿娘接過來,指端拂過繁脞的走線,“姑娘真是不得了,如今做繡活連花樣子也不用描。這是繡來做什麼的?”
花綢接過來,坐在塊太湖石上,輕提起墜在池子里的披帛,“繡幾個補子,給大爺做件袍子。昨日那雙鞋他不是不喜歡?”
“那是他自己不喜歡,又不是姑娘沒給他,何苦勞累?”
椿娘了帶上掛的帕子,撣撣太湖石上的灰,挨著坐下,偏著臉瞧苦笑漣漣的側,“寄人籬下,人人都要顧及到,沒道理別人都有,就他沒有。昨日廳上你也瞧在眼里的,那是個霸王,快別惹他。”
回想那霸往昨日的做派,椿娘撅著,頗有些惱氣,“那位大爺,真是不懂禮數,還是大家的出,對著長輩行禮,那麼不端正。”
可見背后不能說人,剛斜眼,就見一錦華服的男人牽著奚桓的手繞岸而來。椿娘輕吐舌尖,暗里掣一下花綢的胳膊。
花綢瞥見,忙擱下繡繃迎上前拜禮,“大表哥崇禧!”
這奚甯二十七的年紀,眉宇與奚桓像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溫良中著冷冷清清的威懾力。上留著一字須,笑起來,像風拂柳岸三千里。
他丟開奚桓的手,作揖回禮,“表妹長這樣大了,遠一瞧,還沒認出來。昨日我在戶部當值,因歸家太晚,一時沒來給姑媽表妹請安,請勿怪罪。”
花綢連連福,婉約嫻雅里還帶著稚,“叨擾表哥一場,哪里還敢表哥的禮?”
兩個人表哥表妹地寒暄客套一陣,奚桓躲在奚甯背后正翻眼皮,倏然被他父親一把揪出來,“桓兒,還不快給你姑媽請早安!”
因奚甯力道大,將他扯得站不穩,兩個小歪歪斜斜趔趄幾步。花綢見狀,忙手穩住他的肩,仰起小臉沖奚甯笑,“表哥,不講這些虛禮。”
“不是講虛禮,”奚甯見昔日跌跌撞撞學步的小姑娘出落得端麗有禮,愈發覺得膝下孽障不爭氣,直拿眼殺他,“我昨日歸家聽見寶珠講,這孽障在廳上對長輩無禮,今日特帶他一起來給姑姑媽致歉。”
說著,提起奚桓的肩膀綢子,將他小小的板拔得筆直,“孽障,還不給你姑媽行禮!”
奚桓被他父親攥在手上,自覺在花綢跟前面掃地。又不敢惱父親,只把兩個恨眼照著花綢,端端正正地彎腰作揖,“侄兒昨日失禮,請姑媽寬恕。”
給他這麼一瞧,花綢心里發了,忙去托他的手,“快請起快請起,姑媽沒往心里去。”
“姑媽”二字像把刀子,往奚桓小小的心臟了。他很有不服氣,這個小姑娘,分明大不了他幾歲,憑什麼無端端做了長輩?
但礙于父親,到底沒說什麼,只是心里恨惱。
可下一刻,奚甯執起他的小手到花綢手中,“姑媽牽著,咱們進去見過姑。你瞧姑媽,只比你大五歲,卻比你懂事許多。眼前你一個字不認得,姑媽卻兩三歲就開始跟著你姑爺爺學了一肚子的好文章,往后,多來向姑媽請教。”
他乎乎的手落在花綢如錦似緞的掌心,溫暖的一霎便驅散了他的惱意。
不過匆匆須臾,那雙金云紋的靴、莫名其妙長他的輩分、以及的嘲笑,他都忘了。
他已經在心里靜悄悄地原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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