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此節,笑笑,以輕輕的口吻判了他極刑,“哼,癡人說夢。”
“你!”
“砰”地一聲,單煜晗拍案起來,震起裊裊的塵埃,他以為他是埋塵的珍珠,對這虛偽勢力的世道失地笑笑,“你有個當閣次輔的‘好哥哥’,當然可以義正言地辭指責我是小人。”
他踅案出來,笑意步步斂盡,走到窗前,月霜將他罩經年的一縷冤魂,滿腹冤屈,忽然想與傾訴傾訴,“你說得沒錯,我或許是個小人,但我也是自飽讀孔孟,也曾想做一個君子賢臣,可誰給我機會?”
他扭過頭,目幽幽凄凄,仿佛滿腹的辛酸,迫切地想掏給花綢看一看,“當今場,黨爭激烈,父庇子,師庇生,哪個做的背后無人庇護?我單家,原是開國功臣,世代功勛,卻因為在場上不結黨羽,漸為權貴不容,至如今,蕭條如斯!我也想靠一己才學堂堂正正為人為,可我科考仕,在翰林院修了三年的書無人問津,上不能秉政勞民,下不能為民請命,若我不尋出路,就得老死翰林院,做個只知道紙上談兵的無用書生!我也瞧不起那些左右逢源,討好的臉,但世道如此,我也不過是順勢而為,與同塵!”
伴著他哀慟滾滾的言辭,蠟炬已半,冒出黑裊裊的煙。花綢穿著桃的,葭灰的衫,像一把荒蕪湖畔的蘆葦,微弱地在風里招搖。
看著他扭是為非的臉,才發現,或許奚桓是對的,是該以一己之力,與這世道爭一爭,不論輸贏。
否則,就會與眼前這個可憐兮兮的人一樣,被世道磋磨同類,等到三十歲,或者用不著三十歲,也會與那些珠耀眼的宦夫人們站在一起,趾高氣昂地嗤笑那些原本是對的天真。
俄延半晌,笑了笑,或許是笑他,或許是笑從前的自己,“你分明在為你自己的膽怯、自私,貪婪找借口。君子之行,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你若有骨氣,就當是眾人獨醉你皆醒,你自己好高騖遠,利熏心,還怪這世道?這世道,難道不就是被一個個兒你這樣的人攪的嗎?”
單煜晗稍稍怔忪,漸漸從膛里震出沉沉的笑聲,一副肩抖著不屑,“想不到,我單煜晗的夫人竟然是位氣節之士,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可惜,你自己都陷囹圄,你沒資格教訓我!你方才氣勢洶洶的來,不是要為你的丫頭討個公道嗎?那你告訴告訴我,此刻,你要怎麼替討公道?我為你夫,亦為主,別說要了的子,就是要了的命,到公堂衙門,我也自有話說。”
花綢被他震得渾抖,卻自無能為力的羸弱中,生出了毅然決然的勇氣。松開蜷在邊的手,努力將口平,冷眼他。
不知怎的,看著犟模樣,單煜晗卻有些喜歡了。他步步近,輕的靘麗的腮,聲音也放得前所未有的溫,“瞧,為了件力所不能及的事兒,還跟我鬧得白眉赤眼的,何至于?”
這般說著,俯下臉去親,被別開臉避了避,笑意便凝滯在他面上,卻十分通達理地松開了,“你鬧這一場,也是無用功而已。依我說,不論你從前與誰有首尾,我都可以不計較,你也別為著個微不足道的丫頭與我計較,從此后咱們夫妻好好兒過日子,從前的事,一筆勾倒,怎麼樣?”
到如今,花綢恨縈心頭,卻無計可施,萬般無奈地咬碎銀牙,長泄一口氣冷眼挑著他笑,“你都這麼說了,你是我的丈夫,夫為妻綱,我還能說什麼?”
“識時務者為俊杰。”單煜晗再度摟著,往紅馥馥的上親下去,出舌尖一,像一條狗卷走了一塊,“好了,回去歇著,我這里還有點事兒,晚些回房睡。明日,挑揀些好料子給你拿丫頭,算我補償,這事兒就過了。”
當夜,單煜晗回房來歇,在這張剛剛侵犯了椿娘的華繡床上,暴地侵占著花綢。花綢卻沒有資格反抗,就像對他那一番辭嚴義正的指責,其實于慘淡的現況于事無補。
只能將攢的眉頭舉向窗外,眼睜睜看著月如薄薄的素羅,將荒誕的命運照得失了真,細數時間在床架子的咯吱聲里,一滴、一滴,得格外慢。
第二日,花綢便使紅藕到市井野大夫手上買來副涼藥方,使人抓了來,煎了與椿娘同服。紅藕因問其緣故,花綢僝僽中咬出一決絕,只說單煜晗道貌岸然,若有孩兒,也要他教養為惡之輩。
卻說涼藥吃下去,一連腹痛兩日,又不敢請大夫來瞧,終日苦忍。
一晃流如斯,奚桓考畢歸家,花綢卻不得來見,他面上沒說什麼,一頭扎進拜月閣,醉到放榜那日歸家。
仍舊是北果看榜來秉,到家便有些愁眉苦臉,奚桓屏風門里旋出來,一看他臉,翛然落到榻上,“瞧你這樣兒,我沒考好?”
眾丫頭心也跟著揪起來,眼瞅著北果。北果三緘其口,倒像是自己沒考好似的,滿面愧,“回爺的話,小的著榜瞧,總算在甲榜上瞧見爺的名字,第二十位……”說著,忙湊到跟前安,“爺也別灰心,好在下個月是能進殿試了,到殿上,咱們再好好考,沒準兒能拿個狀元回來呢?”
奚桓還沒變臉,采薇先跳起來,“二十名?你睜著兩個眼睛出氣兒用的?上回還是解元呢,這會就是考不上會元,也不至于落到二十名去呀!”
“我的好姐姐,我可來來回回瞧了十幾遍,挨個兒數,第一名是周大相公,第三名是施大人,第七名是連大人,數下來,咱們爺,還還還……還是二十名。”
“算了算了,”奚桓倒笑起來,拔座起來,揮揮袖,頗有些不為功名的態,“二十名就二十名吧,走,到拜月閣吃酒去,請施兆庵連朝周乾同來,我擺臺賀他們。”
這廂走出去,晴匝日,瑤臺布香,北果見其步伐遄怡,毫不失落,倒有些快意之姿,心下疑,趕上前來問:“爺,怎麼這會見你比上回考個解元還高興?您只顧沒事兒人一樣,小的卻要把頭發愁白了,這會考得這樣,不得老爺要問罪。”
奚桓斜眼一笑,“怕什麼?你若怕挨打,就往我上推,只說我日打著你往碧喬巷尋花問柳。”說著,他餳闔著眼睨他,“姑媽不得要使人來過問放榜之事,你告訴門上一聲,不許瞞,就說我考了二十名。若下晌你在碧喬巷見著老人家尋過來,不許攔著,只管讓進來。”
說罷翻上馬去,優哉游哉的馬蹄背后,濺起漫天的晴如金,織嶄新的華繡緞。
一如奚桓所料,午晌花綢就使了個陪嫁的婆子回來打聽,不出一個時辰婆子便掄圓了子回去報,“說是只考了二十名,咱們二爺還三十名呢,連大人還在他前面去。這連大人,素來沒有他學文好,上回鄉試,還在十幾名上,這會卻甩他一大截。聽門上的人講,小廝才回去秉了,他倒像沒事人似的不放心上,又往那窩里鉆。虧得老爺不在家,若是在家,先就摁在長條凳上打他一頓!”
花綢聽見,絞痛的肚子里涌出無名火,疼倒是不疼了,卻燒得三尸暴跳,猛地揭帳起來,靨微鼓,杏眼蘊怒,四下里咬牙切齒地尋家伙。
終尋到一細細的竹鞭,疙疙瘩瘩地握在手上一,往炕桌上拍一鞭子,“備轎,我不去將他的打折在那里,我就不是他姑媽!”
偏巧那魏夫人有事尋了來,門口聽見花綢要往碧喬胡同去,險些慪出一口來,甩著進門,正趕上花綢臥房里出來,抬著下睨一眼,走到上首拂坐下,提得尖尖的嗓音里著子刻薄,“著急忙慌的,哪里去?”
花綢忙將竹鞭子遞與椿娘,走到跟前莞爾福,“太太怎麼想著來?”
“哼!”魏夫人一拍案,振得通珠翠叮當,響得冷冰冰,“我再不來,單家的臉面都要讓你丟盡了!你往哪里去,不肯告訴我,打量我就不知道?我在外頭聽得一清二楚,你往碧喬胡同去做什麼?逢人家便繞著那里走,你反倒要往里奔,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單家窮得要賣老婆了!你別急,有你這麼個不省事的媳婦兒,我們單家,遲早有賣老婆的一天,犯不著你急趕著去做/婦!”
廊下彩燕咕咕咭咭地,突然哪一陣就聒了花綢的耳朵,心里煩悶,說話兒便有些失了規矩,“太太說這話才是單家有些沒面,好端端的,說自個兒的媳婦是/婦,那自個兒的兒子豈不是了王八?說我也罷了,何苦連親兒子也帶累得不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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