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拜到這里,韞倩不得捉起來與他福,“有撈掛心,一向安好。”
說話間,抬起眉來,眼里春漣漣。眾人不曾留心,唯花綢看在眼里,將二人脧一脧,借機試探,“兆庵也認得韞倩?”
施兆庵忙點首,“在尊府門前見過,姑媽忘了?韞倩表姐出嫁那日,桓兄弟與我們一班好友充門子去迎親,還是姑媽吩咐下的呢。”
“噢,我倒忘了,上回韞倩的馬跑了,還虧得你借出馬送回家。”
二人說笑兩句,施兆庵不好再久站,只得一步三回頭出去。外席無人唱曲,連朝有些興致缺缺,胡吃兩杯酒后,要使人進去云見等人。奚桓只怕將人喊出來花綢無趣,便打發人進去將里頭的席并到外頭來,大家一道在外頭說話。
片刻人出來,花綢就坐在奚桓邊,將左邊的韞倩瞥一眼,再將奚桓旁邊的施兆庵瞥一眼,附耳過去與奚桓低低說話,“兆庵還比你大兩歲呢,為什麼還沒聽見議親的事?”
奚桓掃一掃施兆庵,回轉過來與咬耳朵,“他母親有疾,暫且不得空管這件事,便耽擱下來了。怎麼,你要與他說不?”
“我可沒有好的人與他。”花綢暗里擰他手背一下,把聲音放得愈發低,“方才他進去與我請安,我看見他瞧你韞倩表姐的神有些不對,因此問問。”
“怎麼個不對法?”
“我也不好說得。”花綢笑著搖頭。
對案連朝見兩人咬耳朵說話,好笑起來,“可見姑媽偏心親侄子,怎麼我在這里,姑媽出來連問也不問一聲?盡與桓兄弟說話?”
花綢端起腰來看他,見后偎著云見,暗暗打趣,“連朝長得益發神了,與云見姑娘這麼坐著,姑媽還當是哪里來的金玉,好人的眼呢!”
眾人哄笑起來,吃過幾杯酒,請月見唱了一套《宜春令》,到日疏日遠,方才各自歸家。
日影斜昏,那廂還沒回轉,這廂卻有人登門。
小院閑階,難得有客造訪,奚緞云擺了個大圓髤紅果碟在案上,揭開蓋兒,里頭是十二個木碟相拼,裝著十二種果脯餞,放著兩只小銀果叉,又紅藕瀹了上好的香茶,請魏夫人吃。
且說這魏夫人,自那日姓王的婆子回話后,心里長長久久地慪著一口氣。在家忍耐了些日子,還不見花綢回來,終究捺不住了,親自乘了轎往這邊來。
開口麼倒不說是來催花綢歸家,先假惺惺探聽起奚緞云的口風,“原說是來看看媳婦好沒好徹,誰知媳婦不在家,只好叨擾親家太太一杯茶吃。也不知媳婦是往哪里去,何時回來?”
奚緞云自那日聽了奚甯一番話,加之痘瘡之事,對這位魏夫人乃至單家,存了不小芥。縱然面上應酬,也有些淡淡的,“綢襖這一病,在家悶了好些日子,難得見好,我打發與盧家走去了,有勞親家太太還肯記掛。”
一個“還肯”,搔住了魏夫人一點痛,面上堆出笑臉來,“之前就該來的,只是不知是不是我們單家風水不好,媳婦先病了,老侯爺后頭也有些不好起來,我想來看看媳婦,偏分乏,一時走不開,今日才得空前來。太太不要多心,既然是我的媳婦,我哪有不疼的道理,且別聽外頭說,們知道什麼?”
“外頭的說法,我自然是不肯信的,只是綢襖病了這樣久,卻不曾見煜晗來問一句,我當娘的,未免有些寒心。不知他是忙什麼天大的事,就連我們甯兒這個閣次輔,也朝夕過來問一句,他竟比個閣次輔還忙麼?”
說話間,奚緞云把一把纖腰裊裊端起,魏夫人打眼去,只覺比往日添了幾分氣勢。只得拈帕蘸蘸角,訕笑間,正要開口,誰知又奚緞云搶了話頭:
“親家太太,您是最通達理的,也替我想一想,我就這麼個兒,爹死得早,我拉扯這樣大,不求大富大貴,只求平平安安,卻在府上患了這麼個病,我也不怨。外頭說的那些什麼‘不請大夫醫治’的話,我也不怎麼信。想您侯門之家,斷不會棄一個病人不顧。可我親眼看在眼里的,自我兒回家養病以來,不見煜晗來瞧過一次,反倒是薛家來人瞧見,盧家來人瞧過,這是哪門子的夫妻,竟連個尋常的朋友外親也比不得。”
“煜晗他……”
“他忙,我曉得,忙得連夫妻分也不顧了?想我兒,十歲上頭就定給您家,是花費了您家一些銀子。可算一算,煜晗那時候都是二十出頭的年紀了,又是填房,我從不曾多說過一句什麼,一心只指他們夫妻和順就好。如今這樣子,您我怎麼安心?大哥哥還日問我,妹妹在尊府里好不好,我心里有話,也不好說,慣常瞞著他罷了。”
到此節,已有端架子威懾之意。魏夫人揣度一番,到底不敢輕易得罪了奚甯,陪著一副笑臉,“這都是誤會,煜晗那孩子,不過是有些因公忘私了些,哪里會不重媳婦呢?他要是不重媳婦,我頭一個不饒他。這番接了媳婦家去,太太只管拿眼看著日后就是。”
奚緞云聽了,不過絹子拂拂,低婉一笑,“是您家的媳婦,自然應該您家接走的,可我做娘的,心里有些過不去。還請親家太太回去告訴煜晗一句,要接媳婦,請他親自來接,一麼,是我私心,想留兒在家多住兩日,二麼,也讓我瞧瞧他做婿的心意,總不能自己的媳婦還騰不出可空兒來接,您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是……是。”
那魏夫人點點頭,又周旋一陣,敗陣而去。走到轎上,無端端顛出了一肚子的火。
跟前侍奉的王婆子碎步跟在轎旁,聽見里頭氣吁吁,便了簾子,攢著眉,“這花家太太,什麼時候厲害起來了?往常咱們來,何嘗敢說這些話,哪回不是陪著笑臉周周到到的?”
滿街囂嚷托起魏夫人氣頓的聲音,好似窩了一場火,“我也想問問,的骨頭怎麼忽然間了起來?從前上門說話,從不肯抬出奚大人來人,今日一口一個‘甯兒,’一口一個‘大哥哥’的,擺明了是要仗勢欺我!我就想不明白了,留個出嫁的兒在邊做什麼?難不給養老送終?也不想想,哪日死了,的兒不過是浮萍落花,沒有夫家,誰管死活?!”
“太太別氣,或者真是心疼兒,想咱們煜晗親自去接,好拿出個面給們母,外人瞧著,面上好有。不得咱們使煜晗個空兒來接就是了,接了回去,的手還能得了那樣長?還不是聽憑您整治。”
魏夫人將簾子一丟,忿忿的一副尖嗓傳出來,“等我接回那/婦,看我怎麼收拾!”
王婆子只顧在外頭陪笑點頭,眼看一紅紅的落日,在花團錦簇的轎頂,不斷浮沉。
日落之前,奚桓攜花綢歸家,聽說奚甯書房,心里擱著昌其沖所說的話,存放不住,急急撇下花綢要往奚甯外書房里去。
花綢則與椿娘自回蓮花顛里去,臨走前喊他:“你夜里可來呀?”
正夜,四下皆無人,花綢站在黃香木花架地下,穿著酡衫,襯得月面花容。奚桓不由心一,兩步走回來拉的手,瞅見椿娘眼站在邊上,便對挑一挑下,“你轉過去。”
椿娘偏跟他作對似的,也回挑下,“你喊聲‘椿姨’來聽聽,我就轉過去。”
他磨磨蹭蹭不肯喊,椿娘又叉腰,“你不喊我可就這麼盯著了啊,一眼也不眨!”
花綢將他二人,笑個不住,眼睨奚桓,并不幫他。奚桓踞蹐一番,頭一滾,皮子也不見張開,胡混過去一句,“椿姨。”
兩噗嗤笑個不住,好歹見椿娘轉背過去了,他便摟著花綢親了一口,“我二更一定到,你別睡啊,千萬等我。”
花綢笑眼如月,點點下頜,拿扇拍他一下,著他走了,誰知走出去兩步,又旋回來,翩然的袂似迢遞的林間,擺弄出一點風聲,“我問你句話。”
“什麼話你說。”花綢兩眼眨眨地盯著他,一臉態,松煙點破桃腮。
“我從前的老師,翰林院的昌其沖,你可還記得?”
花綢茫然點頭,“自然記得,此人才學出眾,滿腹經綸,子有些乖戾,卻是個十足十的讀書人。從前在書齋與他講學論道,險些吵起來,是個急脾氣,還有些一筋。他怎麼了?”
青天垂落,哪里刮來一陣酸風,把奚桓的心也吹得酸酸的,沒了好氣,“沒怎麼,好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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