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一聽,衛嘉一顆心險些蹦出來,登時眼前懸來白花花的銀錠子,喜得他蒼蠅似的直手,一陣,又放下來,走到對榻坐著,“到底怎樣,你快快直說。”
奚桓便附耳過去,嘀咕好一陣,那衛嘉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風云變幻,最終沉下來,握著拳思慮良久。奚桓瞥他一眼,端起茶來呷一口,慢悠悠道:“我曉得大男人,這事未免難堪,可你不說我不說他不說,誰會曉得?還有一件,出了事,那單煜晗未必不怕?別說一封休書,就是衛兄要他個一二千銀子,他也肯拿,誰讓他那個人是個偽君子呢,花錢買名聲,他愿意的。”
衛嘉冷笑兩聲,“他家窮得比洗臉巾還干凈,我還能找他要銀子?”
“如何不能?我姑媽當時發嫁,家父還了幾千現銀呢,姑媽回家,一并都沒帶來,都放在他家里。我想著,與其便宜姓單的,還不如給衛兄應急,咱們是什麼,是不是這話?”
“是倒是這話……”
說到此節,奚桓便閉口不言了,由他忖度。衛嘉暗暗沉想,那范紗霧日日在家懶吃懶睡,潑辣,又是個不講理,又好爭風吃醋,反他那溫的小妾氣,不如趁此機,一并開發,日后老實些。況此事雖有損男兒名聲,可一諒那單煜晗到時候捂還來不及,又如何敢往外說?二來,銀子到底是個好東西,倘或不防走一點半點風聲,到底也沒銀子要。
想定后,便將拳頭往炕桌上一砸,“就這麼辦!你說下個時候,到日子,我領著媳婦來。”
奚桓稍一想,“我看別的日子倒不好,唯有年后,各家來往拜年,單煜晗不得也要顧這個面往我家來。屆時他下了拜帖,我便使人告訴你,你帶著夫人來就是。”
二人商議妥當,奚桓使北果下去傳酒菜,將請來的頭帶進軒館,頃刻娘鶯歌,宴飲彈唱,朱門錦席上,定下了這出良計。
香消燭暗,掛起簾鉤,輕出珠摟,昨夜冰開雪融,晴乍離,云夢初開。花綢聽見衛嘉應了這樁事,心下十分松快,也想韞倩高興高興,便大早上使人去盧家傳話,等著瞧范紗霧的笑話。
韞倩聽后,心頭大快,走到廊下曬太,誰知忽一陣冷風兒,吹得玉容淹淡。蓮心抱著件斗篷出來,抖開由后頭攏在肩頭,“姑娘,大清早的在這里站著做什麼?進屋去呀,外頭冷。”
“我心里爽快,要吹吹風,你別攔著我。”
“哪有吹冬風的?要吹也吹春風呀。”
“管它什麼東南西北風,吹了再說,老在屋里憋著,好容易今日大晴天,你別多話。”韞倩的側影依舊單薄消瘦,大約是懷孕的原因,益發有些眉影變淡,香全消,半張臉掛著潺潺笑意,似一抹將來不來的春意,“上回兆庵遞話來,是今番來吧?”
“是今天,只是大早起的,不一定來呢,約莫是下晌。”蓮心頓一頓,輕彎的眉梢里盛著一點擔憂,“姑娘,施大人來得越來了,起初隔三差五地來,到如今,一連許久不見人影。”
“他忙呀,”韞倩轉來臉,像是說服,或者說服自己,“自打奚家大老爺走后,京城里掣肘潘懋的擔子就到了衛大人、施大人、桓哥兒這些人頭上。上回他還說,正在聯絡各省的員上疏呢,這信件來來回回的,得耽誤不功夫,有那不敢上疏的,他還要費心游說他們。”
蓮心晴空,枯燥無云,“奚大老爺那麼忙,還帶著姑去上任呢。聽椿娘說,他老人家在京時,戶部閣兩頭跑,日二三更才得歸家。可他不論多晚歸家,夜夜都要去給姑請安。倘或有心,總得出一點空來的。”
“那姓盧的今日在不在家?”韞倩不想在這話頭上多做糾纏,轉了談鋒。
蓮心嗤嗤一笑,遠遠指揮幾個婆子掃洗院子,又將韞倩攙回屋,“昨日聽見說老爺今日要往哪家去送東西來著,大早起就往城西去了,要回來也得天黑。”
歇在榻上,蓮心招呼丫頭擺了早飯,又是些翅肚鮑參,吃得人膩膩的,韞倩不,單吃了一碗稀飯,要些果脯來吃。有一沒一地吃一會兒,又去床上睡覺。
迷迷糊糊睡到午晌,聽見蓮心到床前來,“姑娘,施大人來了。”
一下坐起來,好像一片死水落下一朵花,點起細細的漣漪,如此驚心魄。走到妝臺,一壁描眉,一壁吩咐蓮心,“把那件酡的單襖找出來我穿。”
蓮心稍寸一瞬,柳眉輕疊,“那件薄啊,穿著冷。”
“不要,你找出來。”
裳找出來,妝也描好了,也正巧穿綺窗,冷清清的屋子喧囂起來,是無聲的歡喜,這間架了三四個金熏籠的屋子才算是真正暖和了。盡管韞倩上單薄的裳擋不住寒風,但的心是暖的,簡直像裝了一顆太在腔里頭。
打簾子走出來,施兆庵亦從那邊小廳的屏風后頭踅出來,穿著夾的棉布直裰,里頭有些棉絮洗得團在一,厚的地方厚,薄的地方薄,顯得人臃腫不平,鼻尖凍得發紅。
可他看韞倩穿著單薄的襖,比還急,走上來握的手,“你怎的只穿這一點?”
韞倩不肯告訴他,怕穿多了人腫得不好看,臉上帶一抹意,捧起他被北風吹紅的手,“你怎的也只穿這點?”
蓮心搬來凳子催他們進去,坐在門前,將厚厚的綿簾子起條往外頭細看,里撲進來一場風,吹得三個人都打了個寒。
那兩個托著手踅到屏風后頭,落到榻上,韞倩忙捉了他的手在炭盆上烤。施兆庵滿不在乎地笑一笑,將手著,“我原是穿的銀鼠的直裰,外頭還穿著紫貂的法氅,可走到鋪子里,只有這件舊棉直裰給我穿,伙計們的裳,哪有什麼好的?我只好換了趕著過來。”
“辛勞你,為了來瞧我,還得挨凍。”
他把手熏熱了,才敢去環的腰,抬著下朝圓案上點點,“那是師傅我捎來的孝敬你的禮,說是有勞你照顧生意。是兩只燒、四條繡好的絹子、一雙鞋、一片三尺的織金緞,你留著賞人裁裳穿吧。”
“有勞他費心。”韞倩說著,端起腰來,微鼓著腮,朝他攤開雙手,“你的禮呢?”
施兆庵佯裝懵懂,“什麼禮?”
“喏,人家買賣人都知道送禮孝敬我,你的禮呢?年下了,你總得送我年節禮呀,這時候不拿來,未必你還要登門拜年不?”
他把額心輕扣,面帶愧地笑笑,“說到這個,還真給忘了。這些日子忙得不行,趕著在年前把那些信送出去,通政司里又有許多疏本要篩查整理。家中又是好幾門親戚來往走,忙得我腳不沾地,原是要給你備禮的,一來二去的,就……”
“算了算了,”韞倩撇撇角,須臾,十分地笑出聲,“誰真要你什麼禮了?就是說話逗逗你嘛,未必我還缺你點東西不。”
他陡地噗嗤一笑,由懷里掏出個華麗的布條來,揭開是一支芙蓉金釵,“你還真缺這個。”
“什麼呀?”
“我從我母親屋里麼尋來的。”
韞倩大驚,將那支簪子拿在手上翻來翻去,“雖說我沒有一樣的,可也有好些金簪子,這支也沒什麼稀奇呀,為什麼要,外頭打一支不就好了?”
“外頭可打不著,”施兆庵那簪子,笑容有些落寞,“這是傳家的,曾祖母給了祖母,祖母又給了我母親,母親平日也不戴,留著給兒媳婦。”
但他是了來的,冥冥中,幾如這段來的,若不,大約沒機會明正大的得到了。韞倩恍惚中有些明了,把簪子孜孜斜云鬟,對他挑挑眉,“好不好看?”
與釵輝,也蓋不住的天然風華,施兆庵俯下去吻,“你怎麼著都好看,連蒙著蓋頭,也覺得你好看。”
與他撕磨的勾起來,忍不住笑,“你眼神好,蒙著蓋頭你也瞧得見人長什麼模樣。”
“是覺,”施兆庵退開兩寸,近近地盯著的眼睛,“就好像,前世我就認得你。”
韞倩把眼一彎,好似在他釅釅的眼里,找到了前生,“真巧,我也是這樣覺得的。”
言訖,他便歪著臉復摁下來,舌尖似兩條蛇綿綿地/尾,意迷中,他們一齊倒下了。的腳尖不留心踢著炭盆,“叮咣”一聲,震得神魂歸,忙推他的肩,“不行不行,我請大夫來瞧過,我有子了。”
他的臉就懸在眼前,因此電火石間,他眼里倏地匆匆過的那一驚懼,終難逃的法眼。也隨之生出一驚懼,短短一瞬,長如千年萬年的一瞬后,他們彼此都收斂了這分驚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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