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是一種莫名的心安,他不一定能為解決所有的煩難,但他能讓不慌不不灰心,給解決煩難的勇氣。
沒幾時天大亮,另二房小妾隨滿府下人聞訊而來,撲在盧正元滿上嚎啕大哭,一個哭得比一個,“我的老爺、我天妒的老爺啊,怎的撇下我去了,恨不得我一頭死隨你去了,我們九泉下再做夫妻,嗚嗚嗚……”
“我個天殺的夫,你丟下這一家子不管,我們往后如何?你個沒有心肺的,只顧自己往天上去做神仙,哪還管我們死活?”
兩個人將盧正元渾圓的肚子敲鑼似的捶得咚咚響,倒像是嫌他死得不,要活活將他捶死似的。
翠煙在旁著樂一會兒,不得去攙扶起來,“我的姐姐,不得咱們姊妹命苦,放他去了吧,太太上不好,咱們別只顧哭,也該幫著請了板,將他的裳收拾了裝裹起來,請了親友來發送才好啊。”
韞倩早已穿好孝服,在榻上坐著,像是要起來,花綢忙一頭去攙扶,一頭朝三人道:“他幾位娘,先別顧著哭,如今盧老爺沒了,家中又無子侄,全靠你們幫襯著太太,哪里能了手腳?我看,先坐下來商議了,如何發喪,再使人去告訴兩位姑娘姑爺一聲,也趕回家幫個忙,可是這個理不是?”
“是是是。”
三人連應,也不是真傷心,場面上走過了,歡歡喜喜地坐下來商議著,一人管著外頭請板子置靈堂;一人管告訴各方親友;一人管家下人活計分派;韞倩就是個總把頭,管著各方調度,又說:
“我只恐病中難支撐,請花姑媽在旁幫襯幾日,咱們都是常來往的,姐姐們想必也放心?”
眾人連應,“有什麼不放心的,倒是勞累了姑媽,心里頭過不去。”
于是各自來下人,履舃縱橫地忙活開,外頭正廳上布置靈堂,四借碗碟搭棚,鬧哄哄不題。
只說那頭里櫻九,因夜里睡得暗,剛起床妝黛。揀了支金燦燦的蝴蝶花鈿遞與丫頭,滋滋花勻,鏡中洋洋笑著,還做夢呢:
“我算著如今太太肚子里的孩兒沒了,姓盧的斷不肯忍,先將的屋子騰出來我住,搬到后頭那間破屋子里住著。是個犟牛脾氣,上又呼啦啦流著那些,保不準不得氣,就一病死了,若如此,倒便宜。若不死,我不得在姓盧的耳朵里吹吹風,休回范家,那里可有比我更恨的,也是個死。”
丫頭歪著臉在瞧瞧鏡中,并頭乜眼冷臉,也十分算計得好,“從此后,這個家里不得就是五娘做主,我伺候五娘一場,也算有了出頭之日,不得我娘老子都要來跪五娘的天恩呢。”
“你侍奉我,也算盡心,自然不你的好。”
兩個人說說笑笑,好似這滿副家業就由得二人做主了一般,又是商議著打首飾置頭面,擺屋子打家。
興沖沖妝扮好,見門里進來個丫頭,手上托著一套素縞。櫻九瞥一眼,心道韞倩連幾日都捱不過?便笑垂著眼去裳,“誰死了?”
誰知丫頭卻說:“老爺昨夜沒了,晨起請了仵作驗過,是酗酒痹而亡。太太與幾位娘正張羅治喪的事,我來給五娘送了裳,好去哭一哭。”
櫻九心里猛地“咯噔”一下,骨頭發,手腳冰涼,一屁落回杌凳上,“怎的好端端就死了呢?我昨日與他一道吃早飯,還好好的呢,他還吃了半條羊、一只糟鵝并一只燒呢!我送他出門時,他還活蹦跳呢!”
“就是這個緣故死的。”丫頭見二人滿面狐疑,將裳擱下,擺擺手,“仵作說,老爺素日吃得太,昨日出去,就吃了許多酒,心里慪著氣,沒上得來,就死了。”
誰曾料黃粱一夢付諸東流,一夜間天翻地覆,櫻九一下慌得沒主意,腦子混混沌沌還如夢中。坐了半晌,方才回神,一腦袋急著想著法子,一行匆匆往那頭去。
進屋撲在盧正元上,哭得比誰都兇,“你個天殺的!怎的說沒就沒了?我怎麼活?你我怎麼活?!我的老天爺、我的老天爺!你是要絕我!……”
韞倩與花綢在榻上冷眼瞧著,沒說什麼,倒是翠煙裊裊娜娜過去,手往肩上一搭,“櫻九,如何,我常對你說,人有得意時,必有失意日,我說得可有道理?”
櫻九抬眼瞧得意的臉,頃刻只覺天旋地轉,眼迷頭暈,一下載到地上。翠煙使了兩個小廝來將抬回去,走到榻下杌凳上坐著,“太太怎麼置?二娘三娘不必說,只要銀子照舊使著,們萬事不計較,可,與咱們終究不是一條心,留在這家里,反鬧得大家不安生。”
“我想想……”韞倩眼眶里沉淀著冷,“這里一堆事,先辦好停靈,我再想個好去給。”
言訖,翠煙點頭下去張羅,蓮心端了藥進來,韞倩吃過,臉上像是被藥烘出幾分,比昨日瞧著好了許多。花綢窺一窺,笑問:“你眼下覺得怎麼樣呢?”
帕子蘸蘸,勾著一笑,“你放心,這時候就是我死我也不肯死了,好日子在后頭呢。”
花綢朝床鋪上那堆死瞧一眼,扭回頭抓的手,“好韞倩,就是這個道理,如今這個家盡是你做主了,你千萬好好保養子,你們這二娘三娘四娘都靠著你過日子,外頭盧正元的生意買賣,縱有那些伙計掌柜,也終究是你拿主意。要我說,別的不要管他,等這事辦完了,你好好學著買賣上的事,別白白的家業落在別人手里。你下半輩子,就算清寂些,總也沒人再為難你,不缺銀子使,這就是頭一個要。”
晨曦撒進來,將韞倩憔悴的面容渡幾分神采,是了,別的都不要,第一樁要事是有吃有喝,無人欺負,養活那幾個同樣命苦的人,才是的責任。
至于其他人或事,不想了,也顧不得那許多,只把雙目定定地進虛空中,仿佛是把口里那顆千瘡百孔的心從里剜出來,丟棄,用一雙麻木的眼只去著前路。
前路上,一事未平,一事又起。
到晚間,適才將正廳歸置出來,外頭搭了棚,滿宅里張掛白幡燈籠,請了口黑檀棺材,將盧正元的東西裝裹了,停放進去。
管家趕到千虛觀里請來幾十個道士,道掐算了前世來生,說是前世是個姓王的大善人,一世救濟窮苦,因此今生托這大富大福之家。又因今生奢無度,來世算準了投在城西姓馮的一貧寒人家,一生苦學,功名高至宰輔,八十壽終。
妻妾聽后,趕著又裝模作樣哭一場,燒香焚紙,開了法事,滿府鑼鼓喧聲,唱誦嚷嚷,天黑下來。
櫻九午晌便醒過來,只是,借故臥床不去。時下趁著開了法事,府中忙碌紛擾,忙使丫頭收拾包袱皮,要趁夜逃出去。
那丫頭一行打點些金銀首飾,一行問:“你跑到哪里算?你雖有父母,可都在范家,你是陪送到這里來,就是跑回范家,這里也能打司將你討回來。”
櫻九換下素縞,裝扮得簡簡單單,嫌裝得慢,去妝臺將一個匣子全往床上倒,“我既跑,自然不們抓著,我有個表哥在西門外大街上挑擔做買賣,我先跑到他家,等過兩日,再與他一道跑到南京去。”
“你那表哥可不可靠呀?”
“這時候,哪還管得了許多?”
那丫頭想想,生怕跑了,被韞倩問罪,便一把將拽住,“依我說,你還是別跑了,們敢拿你怎樣呢?未必還敢打死你不?鬧出人命司,看們如何開!”
“不是這麼個說法,”櫻九急得額心發皺,“不敢打死我,也不會我好過,給我賣到哪里去,有的是苦日子我過!我不跑,遲早都是個死!”
言訖,不管不顧地囫圇收拾了些錢財,預備趁出府去。誰知那丫頭是個背信忘義的,只怕替擔罪,前腳趁出去,后腳便跑到韞倩屋里告訴。
花綢不聽還罷,一聽便有了主意,“這是上趕著你發落呢,你想想,你要置,還怕沒個名正言順的由頭,家里人打司。眼下你人去把拿了,盜逃奴,不正好置了?”
韞倩思來,十分如意,一面吩咐蓮心小廝將櫻九堵了,一面打發人去翠煙,撐起病,與花綢三個一道往外頭去。
天昏沉沉的,將黑還藍,櫻九走到角門上,見門開著,定是進進出出的趕著外頭運辦東西,正好便宜了。心里想著,出兩錠銀子來,恰是十兩,預備給買通門上兩個小廝放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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