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宇啼春桃源,暖翠晴云鋪芳田,園中還如舊景,蕙草滿徑,幽花天,仆婦晨起掃洗,簌簌地掃過花間叢野,沒人知道,有一樁喜事在暖洋洋的朝曛中正在悄悄發酵。
春風撲了奚桓滿面,帶著暗暗花香,他與北果急匆匆往二房院里走,到院門,又不進去,兩個人藏匿在一顆洋槐后頭,朝里張。
“你探聽清楚了,二叔真格缺錢?”
北果挑他一眼,恨不能指天發誓,“我與二老爺的小廝說話打聽出來的,還有假?二房的月錢都在二太太手里握著,有大老爺在上頭日日訓誡他,他也不敢收賄賂,上一個多的子兒沒有,全靠著那點俸祿與家里的月前過日子。偏近日二太太誓要掰掰他那豪嫖的子,不給他銀子,每日只給幾兩散碎,連上月碧喬胡同幾家院的賬二老爺還沒結呢。”
奚桓點點頭,又問:“二叔在碧喬胡同欠多賬?”
“聽說是六十多兩的酒錢,姑娘的銀子倒是不差的。”
“六十多兩二嬸嬸都不給?真是……”
說到此節,忽見奚巒打院中行來,穿著補服,戴著烏紗,像是要往衙門里去,只是垂頭喪氣,怒得一雙目染了紅。原來是出門時管馮照妝支取銀子結幾耍樂的賬,沒曾想非但不給,倒潑口罵他:
“想你娘的屁吃!你有本事在外頭爛吃爛嫖麼,就該有本事填自家的賬啊,還找老娘要什麼錢?你那兩個小心肝既你,就不該收你的錢呀,好哥哥好妹妹的著,到月初,又不是‘好哥哥’了,是那八百年難遇的財神爺。哼,你做你的財神爺,來管我要什麼錢?我沒一個錢,就是有,給豬牛馬畜生買料吃,也不給你!你也甭打量去問小憐琴芳兩個要,我給們打了招呼的,敢拿一個錢給你,我先將們趕出家門!”
小憐琴心兩個皆是奚巒的小妾,因馮照妝在上施威,均沒銀子給他。他沒討著銀子,心里拔了十尺高的火,又不敢打老婆,罵又罵不過,臊眉耷臉地走出來。恰好見奚桓打院前過去,心思一,忙喊住他,“桓兒!”
奚桓就等著他喊呢,迎面轉來作揖,“二叔往衙門去?”
“嗯。”他剪起條胳膊,迂回婉轉地寒暄兩句,“你今日不往刑部去?”
“我今日沐休,正趕著出門辦樁事。”奚桓又拜,“不敢耽誤二叔,二叔請先去忙您的。”
剛走出兩步,奚巒一招胳膊他:“回來,我有事說。”說話攬著他脖子避開北果,拇指將上一字須刮一刮,“二叔有件事請要你幫個忙,借我三百銀子使,回頭還你。”
“啊?”奚桓佯裝驚詫,面稍轉為難,“這……”
“別跟二叔哭窮,二叔曉得你有錢,大嫂嫂留了那麼些產業給你,田莊鋪子上進來的銀子糧食都不進中的賬,你還每個月有那些月錢,又花不了什麼,還有俸祿呢。你借二叔三百兩,二叔一準兒還你,不賴你的賬,你放心。”
奚桓訕笑兩聲,朝院門里一眼,“不是沒錢借二叔,也不是侄兒吝嗇,是怕二嬸嬸曉得了,拿侄兒開罪。”
氣得奚巒當下吹胡子瞪眼,“你怕那母夜叉作甚?敢問你,我先打一頓!”
滿園鶯歌燕噎,奚桓無聲地斜眼瞧他,瞧得他訕訕發笑,舌尖薄薄的下,“這話不要與你二嬸嬸說,也不要告訴你姑媽,免得你姑媽說給聽。”
奚桓喬張致地一咬牙,點了頭,“行,三百兩我給二叔,只是二叔諒諒侄兒,打個字據給我,倒不是要二叔還,只是二嬸嬸問到我這里來,我好有個清白,也不好罵我不是?”
“是這個道理,走,進屋去,我寫個條給你。”
“不用不用,”奚桓忙由懷里掏出張,上頭明寫著是因奚巒迫無奈才給的錢,開得干干凈凈,“北果,拿筆來。”
北果掏出筆,舌尖上,遞給奚巒。奚巒借了,一頭笑,一頭落筆,“你這小子自就古靈怪的,還早早寫下條子來,得,我簽。哎呀……是我的你是我的你,大哥姑媽不在,這家里都了那母夜叉的天下,你二叔花個錢,還要看的臉……”
說話落了款,萬事懶得計較,只拿指端點他一點,“銀子給我送到順天府去,別你二嬸嬸的人瞧見。”
“噯。”
奚桓笑不迭地將他送出府門,扭頭將那條子一撕,出底下的婚書,落款的姓名了墨,直到婚書上頭,證婚人就寫著煌煌的“奚巒”二字。
他將幾份文書小心地裝在匣子里頭,使北果差人八百里加急送往荊州,北果小心接了,一溜煙跑沒了影,蜿蜒而下的長廊斜晴,異香發名園,鳥啼綠樹,數聲杜鵑畫堂。
璀璨的金烏攀在街市參差的青宇上,照耀著這的盛世,喧喧嚷嚷市井,紛紛紅塵。韞倩匆匆換了裳,丟下滿府里客人,代了三位姨娘幾句,便隨椿娘登上飭輿。
將將坐定,便拽著椿娘的腕子急問:“綢襖到底得了什麼病,怎的犯得這樣急?我早起見沒來幫忙就疑心,怎的好端端就病了呢?”
椿娘將與蓮心脧一脧,噗嗤笑了,“姑娘家中治喪,忙得那樣,不好外出,我才扯了個謊。我們姑娘沒病,是今日要親,趕著來請姑娘去幫忙張羅,吃的酒。”
“親?!”韞倩大驚,素靨里浮起似幻似真的喜氣,“同桓兒麼?是什麼時候定下的事,怎的前些日沒聽見講?”
“昨夜定下的,姑娘說說,是不是聽風就是雨的?忙得這樣,我也稀里糊涂的!”
韞倩蒙頭蒙腦走到那邊,進屋見花綢正在鏡前試婚服,是一件金線繡龍的大紅灑金遍地通袖袍,渾上下浮溢彩,連著里頭是一條猩紅織金錦的,腳上一雙胭脂紅鴛鴦緞鞋。妝臺上還擺著頂翟冠,滿嵌珍珠寶石,兩邊帽翅點翠,十分致葳蕤。
忙上去,掣著花綢轉,“老天爺,你怎的急急的就要親?”
花綢迎面一笑,靨比往日更風采,解了裳,拉著韞倩在榻上坐,“也不是忽然急起來,一早就有這個打算的,只是桓兒沒提起,我也不大好開口。昨夜里,他說起,我就應了,今朝明朝都是一樣的,趕著辦了吧。對不住,還累得你丟下家中一攤事來幫襯我,你子又好些沒有?”
未幾上了茶果,韞倩輕呷一口,心中有些松快,“今早起已未見下了,我們二娘忙著請大夫來瞧過,說已是不妨事,再過些日子,也就好全了。虧得你我來,家中做法事已吵得我耳朵疼,我借故出來躲一天,也是好的。”
“還要停幾天?”
“停到二十,就發喪。”
幾人說笑幾句,花綢便將個包袱捧來接開,“也不忙什麼,就是把屋子歸置歸置,這綢巾掛一掛,囍字一,蠟燭上,別的就不要什麼了。滿府里還不知道呢,就在我這小院兒里辦,戲班子可沒有,我廚房備了一席,一會子請你們到正屋里將就用些。”
“怎的,連這府里的人也不知道?”
花綢搖搖頭,目璀璨,不見一僝僽,“我們那二太太什麼你又不是不曉得,況且兀突突的告訴他們,他們恐怕一腦門的弄不明白。我與桓兒想,還是等大哥哥回來再與他們說,大哥哥的話,他們就是有些非議,也不好講的。”
見雅態悠閑,眼含春,韞倩便笑,“只要你自個兒覺著好,那就萬事都好,咱們都是過親的人,轟轟烈烈的,日子倒也未必紅紅火火,喜樂自知罷了。”
說話間各自張羅起來,爬到床架子上結紅綢,往各張家私張囍字,到下晌,鋪得妝花椅褥,大紅桌圍,銀屏映彩,蘭室罩紅,與夕一同潺湲地流。
眨眼晚飯時節,花綢使椿娘往廚房提飯來擺在正屋里,一并使椿娘蓮心席共用。正吃吃笑笑,恍在簾里瞧見馮照妝走來,徑直往東廂廊下去。花綢好一陣心驚膽戰,生怕闖進屋里去,真像做賊似的,忙喊,“二嫂嫂,我在正屋里呢。”
馮照妝扭頭一瞧,手從東廂門上垂下來,“喲,怎的又到你娘屋子里去了?”
“我招呼韞倩,屋里不寬敞,就挪到這邊來。”花綢迎門出來,站在廊下福,“二嫂嫂來找我什麼事?”
時值暮晚,燒了漫天的云霞,瑰麗旖旎,馮照妝走近拉了花綢站在金樹下頭,才發覺臉上淡雅清新,卻格外彩照人,便笑,“瞧,我事還沒說呢,你臉上就添喜氣了,可見是天賜的緣分。我是來問你,焦家的事,你是個什麼意思呢?焦太太晌午還使人傳話問我呢,那邊等著聽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