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五十萬銀子呢?”奚甯往對面椅上點一點。
萬道便笑笑,旋到對面椅上坐下,“那五十萬兩銀子趕上漢府雪災,他們先借去了,大人若不信,我這里還有當時閣的批文,同意了我們荊州借調銀子給漢。”
不必說,那批文一定出自潘懋之手,奚甯將兩個指端敲著桌案,點點下頜,“請將批文與漢府的借令拿來給我。”
萬道聽說潘懋父子此刻在京舉步維艱,一心更怕他刨究底往漢府去細查,惴惴人呈了文書上來,不想奚甯翻看兩眼,便罷了,轉頭說起別的來,“連日下雨,萬府臺有沒有派人去巡察過河道?”
“大人放心,已經派人在各巡視了。”萬道松了口氣,端起茶來呷了一口,“荊州倒是甚發洪,去年又大修了河堤,沒什麼大事。”
奚甯點點頭,拔座起來,“既然公安縣與石首縣兩界的堤壩用料較次,就請將兩縣的縣令來,你們商議防洪,不可掉以輕心。”
那萬道連番應了,送他出去。奚甯鉆進馬車沒幾時,便開簾子吩咐年,“你轉頭人盯著公安石首那邊的堤,上回走到那里我看了看,正是激流,連日下了這些雨,只怕堤壩扛不住。萬道玩忽職守,必不肯用心,你跟來的差役傳我的話到這兩縣,他們預備著防洪。”
年淋了半,扭頭問,“那漢那邊,還去不去查?”
“去,不必招搖,先個典史過去問問那五十萬兩的下落,我后頭再找個合適的人去細查。”
歸到住,雨勢愈發見大,天上墨染云翳,午晌的天已似傍晚,添了好些涼意。奚甯走進正屋里復添了兩聲咳嗽,腔里似犯了上回刑仗的癥,有些發悶。
迎面瞧見奚緞云在榻上做孩兒的鞋,他忙將有些發白的臉笑一笑,走到榻上去問:“今日吃了些什麼,大夫來瞧過沒有?”
這些問題奚緞云耳朵都快聽出繭子了,的嗓音里著無奈,“大夫瞧過了,又開了些安胎的藥方。今日倒比昨日多吃了些,早起你走后吃了半碗稀飯,三四塊,沒吐,閑時又吃了塊鮑螺,甜的,倒用。”
天暗,還就著不大點天做針線,奚甯心嘆息,使紅藕點了幾盞燈,擱一盞在榻上,照著玉潤澤,紅齒白。稍刻收了線,遞了一雙鞋與他瞧,“我針線做得不好,你瞧可還將就能穿得?”
不到半個掌大的一雙鞋攤在奚甯手上,他看了看,連連點頭,“誰說你針線不好?我瞧著是一頂一的好,妹妹的活計也比不過你。”
聞言,奚緞云撅著嗔他一眼,將他骨頭里的疲倦盡掃,走到這面來將摟著,想親一親,又怕自己咳嗽過了病氣給,不敢輕犯,只握起的手瞧一瞧,“這手針都紅了,不要做了,外頭請人做來一樣的,小孩子家,穿什麼也就二三個月的事,何必勞累呢?”
斜倚相偎,在他頸窩里蹭蹭,仰起一雙泛水的眼,“勞累倒不勞累,我本來不常做的,可連下了這些天的雨,門也出不得,只好撿起來做了,不然無所事事的,悶也要悶壞了。”
說著,眨眨勾魂奪魄的睫,好像在討要些什麼。奚甯頃刻了然,笑著搖頭,“不能親,我有些咳嗽,怕帶累你也咳嗽起來,這時節,你又吃不得藥。”
“怎的又咳嗽起來?”奚緞云剎那端起腰,將他面細細窺著,瞧見有些病,心也了,眉也皺了,“好容易天氣暖和了才見好的,連下這些雨,又弄得你病,這老天爺真是人不省心!”
“不妨事。”奚甯手在下一,那肚子仍舊是平的,他又將摟在膝上坐著,去穿著錦的腳,倒暖和。
他溫良如玉地笑,“不過是咳嗽兩聲,別的都不要,只是你有子,怕過了病,你一會兒使紅藕另收拾出間屋子來,我夜里到那邊去睡。”
奚緞有些不高興,歪在他頸窩里,兩只腳在里蹬幾下,“就是咳嗽兩聲,哪里用得著搬?你不在,我睡不好的。上回你往公安縣去住了兩天,我就翻來覆去總做噩夢,你不許搬。”
自打有了子,反倒跟個小姑娘似的,愈發撒,脾時而如常溫,時而蠻橫霸道。奚甯拿全無奈何,心剎那了,摟著晃一晃,“好好,不搬就是了。”
恰值紅藕進來,兩個眼沒放,腳懸在屏風旁,不知該進該退。奚緞云恰也聽見腳步聲,由奚甯懷里抬眼一瞧,霎時連滾帶爬地從奚甯上閃下來,疊坐榻上,眼也無放,“什麼事啊?”
“是家里送來的東西。”紅藕將個匣子擱在炕桌上,忙旋出去。
奚緞云打開來,見上頭是奚桓寫的信,便遞給奚甯,另翻底下幾份帖,翻開一瞧,一雙眼頃刻瞪圓了,忙遞給奚甯,“你瞧瞧!”
奚甯見慌張,還當什麼要事,擱下信接了帖子看,不想是份訂婚書,上頭還立了妁,只差尊長落款。奚甯剎那了然,將闔上拍到桌上,“這個孽障,竟敢先斬后奏!”
惱得急了,咳嗽了兩聲,奚緞云忙他的背,“你別急,大約是立了婚書送來我們簽了姓名,他們好安心,哪里來的先斬后奏?他不敢的,哪有父母不在跟前就親的?”
聞言,奚甯平了氣,又將信拆開來看,不看還罷,一看婑媠的眼就燒起把火來,“他不敢?我看他都敢去拆宮里的墻了!”
奚緞云將信撿起來瞧,匆匆瞧完,兩道眉擰得死,“這,父母不在跟前,他們急什麼呢?未必還怕我們不應承,這樣火急火燎的,把人都瞞著,就了親了?綢襖怎的先不來信告訴我一聲,原想著,等咱們回去了辦他們兩個的事,誰知這樣等不得。”
“一定是那孽障!”奚桓拔座起來,原地踱了兩圈,“妹妹不是不知禮數的人,八就是那孽障等不起,攛掇著妹妹行的禮。還有臉我簽婚書?我回去皮不先揭了他的!”
奚緞云見他氣得那樣,也顧不得怪罪兒,倒尋了話勸他,“罷了罷了,原就是板上釘釘的事,早不計較,這會兒又來計較什麼呢?也好,也免了那些親朋上門應酬。只是實在不該對父母先斬后奏,這是他們不懂事,你倒不要把自己氣出個好歹來,等回去了,再他們在跟前訓斥,你說是不是?”
雨聲瀝瀝漸止,云翳散了些,奚甯氣足,還肯聽的勸,使人拿了筆墨來,與一同落了姓名,忿忿中,屢次三番揚言要打死奚桓,“我只是怕那孽障委屈了妹妹,背著父母先行了禮,哪里個樣子?”
“你別氣啊,又氣出病來。”奚緞云偎在他懷里,撇撇,“這事,八綢襖也有份,桓兒最肯聽的話,不得還是出的主意。等回去,不得要罵兩句。”
兩個人琢磨一陣,是誰拿的主意還沒琢磨出來,氣倒消了大半。使紅藕擺了午飯,二人吃罷,床上摟著說會兒話,就聽見本縣縣令與夫人來拜。奚甯原不喜這些結奉承的人,可怕奚緞云憋悶,便請了進來,他夫人陪著說幾句。
那縣令夫人姓黃,三十多的年紀,尚且年輕,梳得烏油油的鴨髻,帶著禮到院來拜見。因聽說奚緞云與奚甯的事,面上不點明,只是帶來的禮里頭,有好些小兒的裳玩。奚緞云道了謝,請在榻上坐,兩個說些家常。
奚甯則將那縣令吳云子請到外頭廳上坐,吳云子老早聽見奚甯來,因其份,一直不敢唐突拜見。
前幾日又聽聞他往公安縣兩查看河堤,因他心里正好存著樁事,此刻終歸按捺不住了,打點微禮前來。
椅上坐了,寒暄了兩句,便借故問起:“聽說大人前幾日往公安縣一帶去看了河堤?下因微人輕,前兩年修這堤的時候,不得監管,不知有無什麼不妥?”
奚甯舉盅的手稍頓,將他掃量須臾,笑著擱下,“吳大人何以這樣問?”
這吳云子三十多歲的年紀,自詡有才,慣來不喜萬道貪墨橫行的陋習,常暗里抱怨朝中無人,才讓那等貪蠹做了府臺。眼前觀幾日,見奚甯行果如場傳言,是皇上了潘家的心思。
如此良機,失不再來。吳云子把心一橫,謙卑地拱手,“不瞞大人講,那河道修繕時,下也當參與監修。可我與萬府臺久有不睦,他便未肯讓下監管,河道修好后,下實在有些不放心,私下查驗,這才發現那公安縣石首縣一帶,竟與上游的石料不一樣,聽見大人也去那一段巡查,就想來問問大人,有沒有查出那些瞞天過海的石料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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