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沅覺得大壯近來態度有些奇怪。

　比如這日, 莊子上請來了一個戲班子，唱的是近來風靡上京的新劇本。

　講的是男主被迫和主分離之后，野心的配仗著和主長得有三分相似, 在男主傷心之時趁虛而。

　好在大結局眾人揭了配的臉，麗的花旦和英俊的小生終得團圓, 相擁而泣。

　一老生在旁唱道:“姻緣自古天注定, 縱使中途小人作梗, 終究不過是浮夢一場。”

　綠袖不點點頭:“是這個理, 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還是不要強求的好。”

　喬沅向來看個話本都能看哭，更不要說臺上眾人都是唱念俱佳, 故事引人勝，一場戲看下來，眼眶都紅了。

　“就是嘛, 這個趙小姐好可惡, 明明張生和李小姐多般配啊。”

　喬沅抹了抹眼淚，一回頭, 才發現大壯回來了。

　他不知在后面站了多久，臉鐵青。

　喬沅嚇一跳, 抱怨道:“回來了也不我，直愣愣站在這里做什麼。”

　大壯耳邊聽著戲臺上飄來的“人家是男才貌，天造地設的一對佳偶，哪里是你這心不正之人比得上的”，呵呵一笑。

　“我見夫人看得正迷，不好打擾。”

　喬沅聽著總覺得怪氣的, 瞅了瞅大壯的臉，又仿佛是多想。

　好在大壯很快又恢復正常, 掏出帕子給夫人眼淚，手指在微紅的眼角稍頓，很快又離開。

　什麼天造地設的佳偶，他偏要后來者居上。

　*

　兩人回屋。

　喬沅沒發現，大壯如今越來越放肆了，以前就算留宿，也只夜間來，如今就算是青天白日，也能一臉坦然地進屋，尋常若是無事，還一待就是好幾個時辰。

　因著浴蘭節有祭祖的傳統，前些日子齊母又回鄉下去了，現下公府那邊派人催喬沅回府。

　好歹是正兒八經的主人，這種事不面說不過去。

　喬沅沒打算在公府上住多久，那邊人多口雜，遠沒有莊上清凈。

　綠袖在外間收拾包袱。

　喬沅正整理妝匣，滋滋地欣賞自己的珠寶，回頭對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的男人勾勾手。

　“大壯，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

　這麼久了，他的失憶癥似乎一點也沒好，若是回到悉的環境，說不定能想起一些。

　大壯原先正看著們收拾行李，突然聽夫人問他，微微一愣。

　“夫人，這于理不合。”

　喬沅把不喜歡的首飾從妝匣里挑出來，這人喜新厭舊得很，一月前珍寶閣送來的紅珊瑚手釧，現在就失去了興趣。

　低頭在妝匣里拉，一邊安道:“放心，沒人敢說你。”

　大壯看著夫人挑了許久，終于挑出一串鑲著鏤金花紋的珍珠項鏈，在鏡子前比劃，細膩白的皮比泛著澤的珍珠還要瑩潤。

　室的線比外頭要暗一些，朦朦朧朧的線中，男人幾乎要被這暈迷晃了眼。

　大壯勾起角:“榮幸之至。”

　*

　馬車停在鎮國公府大門，喬沅抬頭看著那一對悉的石獅，有一瞬間的恍惚。

　對這里最后的記憶，只有府中邊人沉重的神。

　府上舉辦喪事的時候，夜間不慎著涼，因病搬到僻靜點的院子，偶爾午夜夢回，尖厲的嗩吶聲還是能從閉的窗戶隙中鉆進來。

　背后升起涼意，下一瞬，溫暖的從指尖傳來。

　大壯握著的手，關切道:“夫人，你怎麼了？”

　眉眼深刻，一如既往地悉。

　喬沅抬眸，了他的臉，突然有種不知今夕是何年的荒謬。

　大壯見夫人還愣愣地看著他的臉，仿佛沒有回過神來，抬手抱住。

　懷中人的子幾不可見地打著，大壯眼神翳，面上還是一派平靜:“可是累著了，我車夫就這樣進府吧。”

　他不像別的貴公子喜歡在上熏各種名貴的香，上只有清爽的皂角香氣。

　喬沅渾被這種氣息包裹著，細白手指抓著他的襟，垂眸沒有說話。

　睫微微，雪花貌，靜靜地伏在他懷里，任男人充滿錮地箍著的腰，仿佛一只驚的小雀。

　大壯也不急，輕輕順著夫人的背，在那的臉蛋上落下溫和又集的輕吻。

　好半晌，懷中人了腦袋，小人覺自己臉都被親得有點痛了，肯定紅了一大片，又想生氣，里氣地瞪他一眼。

　進了府，喬沅被幾個管家婆子拉去聽們匯報這段時日府上的各項事，只好先讓人帶大壯回以前他們住的正院。

　丫鬟小心地抬頭瞄這個帶著面的奇怪男人。

　雖看不見臉，但量比一般男子雄偉，姿發，撐得鼓起來，顯然不是那種日風花雪月的文弱書生。

　丫鬟不敢多看，將人帶到就離開了。

　大壯緩緩邁過門檻。

　國公府顯赫，已逝的鎮國公似乎極為重妻子，任由折騰。

　室擺設富麗奢侈，地上鋪著花紋繁復的波斯地毯。

　上京也有權貴用這種價格不菲料子，但屋里的這塊顯然不一般，奇就奇在這地毯不是幾塊料子拼接而，而是一塊完整的料子，與各個角落嚴合，渾然天。

　主人不在的日子，底下人也不敢懈怠，每日都會清掃。

　大壯掃過這屋里的每一，腳下一轉，穿過梨木屏風，來到室。

　與華麗端莊的外室相比，室雖也奢，卻多了一分勾人的旖旎，屋子里還浮著暗香。

　大壯只略略一聞，就知這是夫人最點的沉歡香。

　這屋子既悉又陌生。

　悉是因為莊子上夫人住的房間和這里很像，風格大致不離，陌生的是，這里顯然多了幾分別的氣息。

　不知是不是鎮國公當初走得太匆忙，之后喬沅又搬到了別的地方，這間屋子雖一眼掃過去沒有男人的東西，但細看之下，卻能察覺一些沒有收拾干凈的痕跡。

　比如小桌上幾個琉璃盞中摻雜著一只明顯不符合喬沅喜好的簡樸的木杯，比如柜里一堆衫中突出來的男子腰帶，又比如墊小幾的兵書。

　大壯沉著臉，打量著這間有意無意中彰顯占有的屋子。

　魂不散。

　*

　院門外的丫鬟突然聽見門被打開的聲音，抬頭卻見夫人帶回來的那個奇怪男子手里拎著一個雜袋。

　他生得人高馬大，愣是把雜袋拎出了重劍的氣勢。

　大壯冷著臉:“柴房在哪里？”

　丫鬟一怔，“奴婢領您去。”

　正要上前，卻見男人后退一步，“不必，你告訴我方向就好。”

　柴房里糟糟的，雜袋丟在里頭，一點也不顯眼，和那些柴火一樣，只等著被人扔進灶臺，化一把灰。

　大壯走出來，看了眼天，他們到公府時是下午，眼下已近晚膳時辰，夫人應該回房了。

　他沿著來時的路走回去，推開門，過外室與室之間的屏風，果然看到夫人懶散地半靠在榻上。

　指尖翻著一本話本，烏發散開，迤邐落在榻間，像一副濃墨重彩的工筆畫卷。

　人似乎聽見靜，抬了一下頭，又低下去。

　“聽說上京近日流行一種皮影戲的玩意兒，你去買一支進府來。”

　這個話題有些突然，大壯一怔:“什麼？”

　他如今對上京城里的消息說得上靈通，早不是那個初進城的鄉下漢子了。最后一支皮影戲幾月前就走了，這種演出是不固定的，走到哪里演到哪里。

　喬沅把話本翻得嘩啦響，可以看出心思不在上面，幾乎是在賭氣:“我說我要皮影戲。”

　大壯頓住，覺得有些不對勁。

　見他不說話，喬沅扔開話本，抬起頭，眼眶紅紅的:“你不讓我出去，這府里悶死了，還不許我找樂子。”

　夕線從窗格里傳進來，在昂貴地毯上映下奇異的暗影。

　大壯盯著那些暗影。

　藏匿在暗影中的怪仿佛察覺到了人類的視線，眼神發綠，好像在等待時機，趁人不備撲上來吞噬。

　一道聲音從后傳來，帶著無奈的笑意。

　“上京近日不太平，二皇子被押在牢里，按他謹慎的子，一定有后手，媳婦兒你再忍忍好不好？”

　大壯陡然僵住。

　不知過了多久，他緩緩回過頭。

　窗前站著一個玄男子，黑發束起，肩寬長。

　他背著，臉龐籠罩在影里，看不分明。

　室的小人似乎還在不滿，男人無奈地笑了一下，放下兵書，正要進去安發脾氣的妻子。

　大壯站在外室與室中央，里面是縱的妻子，外面是慢慢走近的丈夫，恍恍惚惚間，覺得自己像個突兀的局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