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只有母象半條那麼高,甚至比小象都不如。面對陸地上最大的,它渾上下都在發抖,但仍然和母親并肩堅守著陣地,哈氣著,吼著,試圖驅逐可能會傷害崽的敵人。
有些天生就有一種偉大的母。
安瀾心中慨萬千。
不再多看,而是用平生最快的速度撲到灌木叢邊,不太練地叼起了其中最小的一只。旋即,站直、從嚨里發出嗚嗚的聲,催促著其他崽跟上腳步。
看到姐姐,小獅子們就像找到了主心骨,雖然還是怕得都不出來,但強迫自己挪,一個接一個地從灌木叢里現,連滾帶爬地跟上了大獅子的步調。
一瞬間,時間仿佛倒退回了兩三年前。
彼時母親叼著,黑耳朵和托托在地上奔跑著;而現在安瀾叼著老六,五頭崽在地上奔跑著。
彼時母親一個人無法勉力支撐,不得不向自己的家人尋求庇護,而現在安瀾無法獨自完這個任務,也在向自己的家人尋求幫助。
這是生命的循環,一代又一代地在非洲大草原上上演著。
在樹林和草地相的地方,放下崽,呼喚獅群。
拉長了的吼聲帶著無限焦慮和無限迫切,如刀子般穿空氣,向遠方滾滾蔓延,傳到應該傳到的耳朵里。
起先回應的是象群。
它們知道敵人正在呼援助,它們知道和象群一樣,獅群也會不惜一切代價保護自己的家庭員。為著這宣戰般的告示,它們抬起鼻子,回以同樣嘹亮的聲。
然后回應的是被獅子驚擾的族群。
鳥兒在空中唱著歌,狒狒在枝椏上尖,斑馬在草地上嘶鳴,這些韻律一起構筑起大自然中最奇妙的警報系統,提醒著一切擁有共同命運的;獅子來了,獅子就在這里,快快行起來,躲避這最恐怖的捕食者。
最后回應的是獅子。
它們知道它們的王正在要求它們參與戰斗、要求它們為家族貢獻一切力量。從數公里開外,驟然響起了西岸獅子的呼應聲:黑耳朵低沉,托托短促,蘇麗高。
當三頭大獅子奔跑起來后,從更遙遠的地方,響起了馬赫穿云裂石般的咆哮。那是一種莊嚴的警告,一種不可被忽視的宣言。
在越來越近、越來越集的獅吼聲中,象群遲疑了。
它們不畏懼獅子——沒有單個獅子能在大象腳下撐過幾個回合,即使獅王也一樣。但……它們也不想把小象暴在一整個獅群數頭年獅子的視線下。
誠然在增援趕到前它們或許可以追上獅子崽,但這得冒著小象隊的風險。在兩個群的沖突中,年紀最小、最無法自保的員可能會最先付出的代價。
為了殺死敵人的孩子,折損自己的孩子,值得嗎?
母象首領有了答案。
它發出最后一聲鳴,晃了晃腦袋,然后用象鼻把小象趕到了背后。當它轉過時,就意味著所有行必須被終止。它用扇的耳朵和揮的象鼻敦促著家庭員,告誡它們,每一個個都必須尊重并遵從族長的決定。
默默地,這個決定被執行了。
即使年輕的公象仍然憤憤不平、攻擊旺盛,但它森白的象牙最終還是沒有落到獅子頭上。
象群的足跡從草原一路蔓延到樹林邊上,然后又折回了草原,回到了它們本該沿著的道路上。而整片北區草原也因此重新歸于平靜。
母親和尼奧塔在半分鐘后加了安瀾,母親在也不肯挪了,蹲下來把崽摟在懷中,挨個舐它們的腦袋。每一頭帶崽母獅都在承著這種心,它們著幸福與快樂,也要背負起傷痛、憂慮和悲傷。
有時候,把崽從一點點大帶到三四歲,眼看著就能為一頭大獅子了,一場疾病、一次狩獵、一獅王爭霸,就可能帶走它們年輕的生命。安瀾簡直無法想象如果是自己該怎樣承這種打擊。
養兒一百歲,常憂九十九。
因著人類的靈魂,安瀾到緒要比獅子更復雜,哪怕一些在獅子心中會很快忘卻的事,在這里都可能為一個難過的坎。
所以就在這天暗下決心:永遠也不要在荒野中留下屬于自己的子嗣,只是幫著姐妹們盡可能養它們的崽。
尼奧塔和蘇麗并不知道它們的姐妹在想什麼,當獅群匯合到一起之后,它們立刻黏在一起,趴倒在地,怎麼也不肯走了。蘇麗是跑的,尼奧塔是怕的,兩只跟小狗似的湊在一起氣。
安瀾蹭了蹭它們的腦袋,然后走上前去同落在最后面的黑耳朵和托托。
兩頭雄獅心急火燎地跑來助陣,到這時才發現場上還有從未見過的新員,這會兒眼睛都黏在六個小團上。
托托頂著一張大臉,低下頭去呼嚕呼嚕,仔仔細細地把弟弟妹妹聞了一遍;黑耳朵在旁邊躍躍試,尾不安分地晃著,看得出是有點想上手把崽子當玩玩,但又怕挨母獅的毒打,所以猶豫著。
最慘的還是趕慢趕趕到的老父親。
因為母親還沒準備好讓它看小獅子,馬赫一出現就挨了兩拳,整個獅子都被吼得找不著北。它抖抖鬃,勉強著脖子繞了一大圈,就想看看崽,還沒等接近,又被支棱起來的尼奧塔吼了一通。
夫人也罵它,兒也罵它。
馬赫只能一步三回頭地離開獅群,在五六十米外找了個地方趴下。其實原本也差不多該到把小獅子介紹給它的時候了,只是經歷了一天的大起大落,母獅們沒有力再去應付一頭隨時可能因確認份異常而暴起的雄獅。
安瀾再一次為老父親掬了把辛酸淚。
這天晚上,小獅子們沒有纏著母親和姐姐們,而是跑到哥哥那里去作祟。作為整個獅群發最旺盛的獅子,黑耳朵接過了安瀾手中的接力棒,在不巡邏的時候被崽子們包圍。它怎麼也想不到本來想玩玩的自己竟然要被玩玩,只能貢獻出剛剛發育起來的領和尾球,提前開始帶崽時。
母獅們都睡得很香,拋下了帶崽的重擔,不必再去應付六只已經又神起來了的搗蛋鬼。
安瀾睡在獅群的最中間。
母親躺在離很近的地方,傳來的氣味中還帶著點香,是小時候摟抱著時經常能聞到的香味;姐妹們依偎著,沉甸甸的腦袋靠在上,呼吸輕輕著的脊背;兄弟們在獅群的最外圍,側耳聆聽著風中傳來的異常,時不時起進行小范圍的巡邏;而幾乎無所不能的父親則在很近的地方趴臥,凝著,守護著。
做了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