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珠珠捂著笑:“好像野人。”
唐荼荼也笑:“給個枕頭就能睡過去了。”
唐厚孜靠在車廂上癱坐著,虛弱道:“快別笑話我了,哥哥好歹是熬下來了,換你倆,三天都未必撐得下來。在那掌大的地方鎖了九天,除了號軍,沒人跟我說過話,考完了第二場,監臨讓考生們著出來放了會兒風,我看見天上的月亮都得熱淚盈眶。”
他嗓子有點啞了,神倒不錯,一路停不住話,把這些天的事兒講給妹妹們聽。
“我左邊號房那個考生似有胃疾,考了九天,他吐了三天,我聽著都難得慌,號軍怕他死在里邊,問他能堅持不,那考生還是著頭皮考下來了。”
“昨兒上午了卷,下午歇了歇,排隊洗了個澡,我想著你們肯定要來接我,不能蓬頭垢面地見你們。正洗著,旁邊湯池里的學子竟一頭栽地上了,把我嚇壞了,忙喊來號軍,看著那人被抬出去了,也不知是生是死。”
古代的考試環境惡劣得有點過分了,好在貢院平時人氣,高墻遮,旁邊又直吹山風,考場里并不熱,不然這大夏天考試,更有得熬了。
回了府,唐夫人陀螺一樣忙了起來,吩咐了這個吩咐那個,讓給爺燒水洗澡,趕做飯,一拍額頭又道:“把牧先生和葉先生也請進來,別落下咱家這兩位功臣。”
牧掛書一直等著院里的靜,抓心撓肺地想知道爺考得怎麼樣。他年紀不大,以前在鄉下私塾當過倆月先生,可那只是給小孩啟蒙,爺才是他真正帶的第一個學生。
聽了下人傳話,牧掛書匆匆進了院,推辭道:“怎敢和主家同桌?院里支張小桌便是。”
唐夫人笑道:“都是自家人,咱們不要拘那些俗禮。這幾日,兩位先生也累壞了,快坐下一起吃。”
牧掛書還要推辭,被不拘小節的葉先生拉著上了桌。
唐厚孜連吃了半盤餃子,總算緩過了那口氣。一抬眼,看見滿桌人都盯著自己看,尷尬地腦袋:“我頭發還沒顧上理,你們看笑話了。”
牧先生問:“爺考得怎麼樣?”
唐夫人眼前一黑,說好了不能問不能問,待了閨待了老爺,忘了待先生!
“我也說不準。”
唐厚孜倒不怕被問這個,他放下了筷子,正講起來。
“五道經義是老題,沒什麼說的;三道時務里,一道問黃河水患,兩道問農商關系,我從‘農不出乏其食,工不出乏其事,商不出三寶絕’的角度答的,也算是穩妥。”
“只有最后一場考的那三道方略策,題實在出得新鮮——我初初拿到題時,覺得不難,筆寫了一道后,越寫越遲疑。這三道明明是不一樣的題,寫著寫著竟歸于一,小到個人,大到家國,農田水利、政令律法,通通都是為了百姓。我腦子里無數新念頭騰騰冒出來,又換到了別的思路繼續往下寫,寫得酣暢淋漓,寫了好幾張紙。”
“回頭再看,又覺得前邊寫得太拘謹,立意不佳,后邊又太奔放,收放都不自如。”
他向牧掛書。
“先生說過‘金題頭,銀題尾’,我想我這頭尾都占了劣等,怕是不好。瞧時辰還早,趕跟號軍要紙,重寫了一遍。這回不敢再賣弄文筆,踏踏實實寫文說理,寫完倒覺得不錯,雖有憾,卻是我今年寫出的最好的文章了。”
唐老爺聽得愣住了。
牧先生和那位年長些的葉先生聽完,也都愣住了。葉先生子爽朗,大笑道:“爺你這……好,好,好!你寫了兩遍,自然要比別人一遍寫得強。”
他不敢定論,是以中間生生地拐了個彎。
義山前邊說的是什麼意思,唐夫人聽得一知半解,葉先生這三聲“好好好”,卻聽得清清楚楚,高興壞了:“先生都夸你,我兒這回肯定考得不錯,快吃飯,都筷呀。”
府里就這麼兩位幕僚,牧先生是被唐老爺領回來的。這位葉先生,唐荼荼卻不知道他是從哪兒來的,好像剛穿來的時候,葉先生就在唐家老宅里了。
這位先生不是唐家的家生子,不是雇工,也不是管家,不知道是什麼來路。
平時跟一樣,在街上逛,也搬張小凳坐街門口聽評書,每天游手好閑,有時也幫家丁釘個桌椅板凳,逢人就笑,像個爽朗豁達、沒什麼心眼的漢子。
盡管沒見他做過什麼正事,唐荼荼卻總覺得這人耳聰目明,是個聰明人。
吃完飯后,唐荼荼悄悄問了問母親,唐夫人想了好一會兒:“這位葉先生跟了你爹好多年了,娘剛生下珠珠的時候,他就來府里了。你爹覺得他做事機靈,腦子活,就從老宅帶出來了。”
是個老人啊,還是剛生下珠珠的時候,時間微妙。
唐荼荼心里有了猜測,留意起他來。
晌午給哥哥接風洗塵后,葉先生飯后立馬出了門,快到傍晚時,從西頭回來了,眉開眼笑的,明顯心不錯。
京城有東西二市,因為盛朝以左為尊,城東這頭的衙署更要一些,又因為東市這邊挨著興慶宮和東廠,城東又是富民匯聚之地,所以東市里賣的東西也就貴一些,鋪、首飾鋪、酒樓會館、文社書屋開得滿滿當當,堂門豪奢的,連大門都能開三道。
而零散雜貨,都集中在西市。
這半個下午,唐荼荼拿了本書,一直坐在門房等他。這會兒看見葉先生走到門前,捧著一把瓜子嗑得正歡。
了聲:“葉先生。”
葉三峰笑著應道:“姑娘看書呢,天要黑了,仔細壞了眼睛。”
說完,就要越過進屋。
“先生說得是,那我明天再看。”唐荼荼笑盈盈站起來,跟著他一起回了院里。
瞧見葉先生腰間系著的那個鼓囊囊的錢袋,唐荼荼冷不丁地問:“我娘聽了信兒,高興嗎?給了先生多賞錢啊?”
葉三峰手一哆嗦,一把瓜子掉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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