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瓊哈哈笑道:“錦緞如此,珠玉也一樣,全天下所有的珍稀件都是這麼造出來的,貴自有貴的道理,奇貨可居,價錢自然就上來了。”
“供給,需求,天時,特產……很多很多的理由摻雜在其中,一條商品鏈,只要保證從源頭到末梢,任何一個環節都有利可圖,就是可行的;百姓能拿合適的價錢、買到自己覺得值當的東西,這就是合理的。”
“你要說哪里有苛政,哪里有貪腐,哪里的惡魚百姓,哪里的貪搜刮民脂民膏,那必然是有的——但人從惡,與時政關系不大,歷數往來五朝,咱們盛朝,已經是做得不錯的。”
“家不與民爭利,不抑商賤商,底層的百姓就有活路,就能靠著兩只手發家致富。”
“而從下及上,是一條通天大路,所有人都知道高有大好風,所有人都卯足勁往上走,這才是一個朝代長足發展的能所在。”
華瓊見荼荼呆呆瞠著兩只眼睛,渾渾噩噩的,知道是自己講深了。
華瓊又徐徐往淺里說:“普通人家賺錢了,還要去酒樓里吃一頓好的,請上一尊財神像回家供起來,保佑全家明年繼續發財呢——荼荼你記住,富不是惡,花錢也不是惡,商之一道,不過是財富流通置換而已。”
唐荼荼整個人都聽傻了。
上輩子生活在基地里,從沒聽過這樣“反叛”的言論。基地里的人們,都以遵紀守法、勤儉節約為榮,在那個時代,浪費是錯的,東西貴是錯的,價格不明是錯的,像今晚這樣的“悶包”,算是黑市里的灰易,更是錯上加錯。
只有全民均勞均得、市場明碼標價、從高層到普通民眾一起奉行節儉,這才是對的。
——富,不是惡麼?
傅九兩微笑聽著兩人說話,不予置評,只擺弄著這只木匣,清點出了里邊所有首飾。
“快別想啦,等你長大了,慢慢就懂啦。”
華瓊扇子撐在荼荼后背上,推著往船尾走,“咱們得找個地兒住下,再不走,就要宵了。”
唐荼荼醒了醒神,把華瓊的話記在腦子里,打算回頭慢慢想。
神思不屬,腦子昏昏沉沉的,開了艙門就要下船。
邁腳的時候,分明看著腳底下有個黑乎乎的圓墩子,唐荼荼右腳踩上去,卻不知怎的腳下一,那圓墩子竟沉下去了。
唐荼荼跟著往下一沉,子矮了半截,了半條,慌忙抓著船舷拔腳回到船上。
華瓊嚇了一大跳:“你往河里走什麼!船還沒靠岸呢!”
船離岸邊還有一丈距離,唐荼荼腦袋,心說自己真是傻了。又奇怪地低頭往河里看。
河水清凌凌的,只因那一腳,開一圈漣漪。
華瓊:“怎麼啦?”
“剛才好像踩著個什麼東西。”唐荼荼不著頭腦,彎腰在水邊看了會兒。
畫舫旁,一空心的蘆葦管浮在水面上,河底咕嚕咕嚕冒起一連串氣泡來。
等船靠岸了,唐荼荼還愣愣地在找剛才那圓墩,被娘拉走了。
水底下那影衛生生憋了半晌,直到們走遠,才敢鳧水游去岸邊,嗆了兩耳朵一鼻子水,咳了個聲嘶力竭。
劉大劉二已經趕著馬車等在岸邊了,兩人從船上換到了馬車上。唐荼荼有點神游天外,一會兒想娘剛才的話,一會兒又想:坐了一天的船和馬車,自己居然沒有暈船暈車。
七八糟,沒個頭緒。
離南曲越遠,竹聲就愈遠了,夜里靜靜悄悄的,大道上幾乎要看不著人了。
唐荼荼終于從糟糟的思緒里扯出了個頭。
“娘。”遲疑著問:“如果,我是說如果,我攢了五十二兩銀子,想學著做生意的話,能做什麼生意?”
華瓊手一頓,笑問:“怎還有零有整的?”
唐荼荼:“二兩是姥爺給的。”那天跟賬房先生們比試珠算贏了,賺來的。
“剩下五十兩……自己攢的。”唐荼荼一句話含糊帶過。
那五十兩是學臺鬧事那日,二殿下吩咐他府上的公公送來的,說是給的私賞,謝舉手之勞,避免了一場人禍。
這五十兩銀子,唐老爺和唐夫人都沒過問,唐荼荼也就拿住了,全是五兩重的銀錠子。在房里藏了一個月,都沒舍得花。
唐荼荼平時攢不下錢。唐夫人是給孩子們發月銀的,倆丫頭不多不,一個月三兩銀子,這個數遠遠不夠大手大腳花,不過是讓倆丫頭提前一下管錢的樂趣。
唐老爺和唐夫人多數時候心,但偶爾也會心細起來,驚奇發現“閨怎麼又又又胖了”,就這樣隔三岔五地讓小廚房斷零,只讓一天四頓飯。
唐荼荼也從不跟他們講“我”,省得他倆著急上火。的時候,總是自己補,東家西家的買零回來,月銀就從來沒攢下來過。
華瓊呵笑一聲:“五十兩,夠賃半年鋪面了,但你賣什麼?要是加上進貨,五十兩就不夠了。”
唐荼荼惆悵道:“娘你幫我想想,我什麼也不會,能做點什麼呢?”
華瓊又笑了聲,心逗玩:“學廚吧,學了雇倆廚娘開個食肆。我前兩年算過百行利潤,算來算去,數食肆的利潤最大,門檻還低,回錢快,不賬,開在坊間市里都能干得住,生意好的話,一年說賺個幾百兩。”
唐荼荼:“真的嗎!”
華瓊被這句反問給問懵了,慢騰騰地眨了眨眼:“荼荼,你不是說著玩?難不你是真的想做生意?”
唐荼荼點點頭。
上輩子,忙著看書、學習和繪圖了,抱著個金飯碗,頂著年輕一輩里最大的榮耀,便只顧著鉆研自己那一行,從沒想過發展第二職業。
到了盛朝沒個立之本,唐荼荼總覺得心里有點不踏實。眼下有爹爹養著還好,萬一將來哪一天,家里邊發現來由古怪,把攆出家門去,那真是天天不應了。
華瓊仍有點不可置信:“你是缺錢了麼,沒銀子花?還是真的想學學做生意?”
唐荼荼有點拿不準。
“商”之一字,以前從沒想過是什麼。
上輩子,在基地里,是有“商人”這個職業的,可那時的“商人”,與其說是“商人”,不如說是公民福利安置崗,是促進殘疾人、低收家庭等困難群就業的,對經商者有嚴格的誠信考核標準。
所賣的商品,全是由城市工廠生產出來、總商會定價的,明碼標價,不拍賣、不競價,也不能預約購買。基地里圈出一塊地方,每周定時定點開放市場易,利潤多,稅額多,都有明文規定。
這種所謂的“商業”,與全民生活必需品的配額發放只有一點形式上的差別,更大的意義還是促進再就業,培養全社會公民的集勞觀念。人們更悉的不是“商品易”,而是條條框框的商品法。
于是那時的“商”,被限制得毫無自由,為了社會維|穩的一種工,幾乎沒有任何能和活力。
唐荼荼陷了“市場經濟”和“計劃經濟”的頭腦風暴中,皺著眉,一臉的苦大仇深。
華瓊卻漸漸來了興致。
這幾年錢越賺越多,因為和華姥爺、和兩位哥哥的經商理念都不同,漸漸有些生意開了家里,像這“古玩買賣”,家里就沒跟著摻和。
賺的錢多了,華瓊漸漸有點憊懶:賺的錢自己一輩子是花不完了,沒個兒幫忙花,也沒人夸厲害。
越是如此,越是茫然,越催生更大的野心,天挖空心思去琢磨更多的商機,用越來越大的快意來填補心里的空缺。
夜深人靜時更不得勁,華瓊不知道等自己將來老了,這麼大筆錢能留給誰,左不過給荼荼和義山兩人分了,走毫無新意的財產繼承路子。
——可我是想有一個人,想有這麼一個年歲不大的姑娘,我將收作徒弟也好,認作義也罷,教學到我一本事,看著一路遇神殺神,在男人為尊的商界里闖出頭,最終站去頂峰的。
華瓊這麼想著,心里那點子將歇未歇的火苗,又騰然躍起來。
財富積累、資本運作是非常神奇又高明的事,掌握著現代最好的資本知識、最先進的商業理念,但不能跟古人說,要顧忌這個顧忌那個,要保全自己,不能表現出自己跟同時代太大的不同來。
在這十幾年的藏拙里,才慢吞吞地、磨磨唧唧地發展到現在。
——如果是荼荼……
華瓊沒再往下想,開始循循善。
“荼荼是想賺點錢,利生利,手頭寬松點;還是想做大生意,朝著天下聞名的巨賈努力?”
唐荼荼更迷了:“我也不知道。我總覺得我得做點什麼,但又無事可做,天天閑著也不是個辦法。”
短期,被這個五品家的份限制了眼界,沒能力探索整個京城,更尋不著由頭走出京城,去看看天下風貌。
在京城悄悄窺伺了半年,拘在家里畫了畫圖,別的什麼也沒敢做。規行矩步到了這個地步,居然還招了那位殿下的眼。
二殿下盯著的一舉一,唐荼荼不太敢反復他逆鱗。于是,上輩子的專業和特長暫時沒法施展,也就限制住了的無限可能。
這些苦惱都沉甸甸地藏在心里,也不敢跟華瓊開口講。
眼下,唐荼荼只好扯理由:“哥哥在讀書,一年幾十兩的束脩,加上書本筆墨這些花銷,一年得二三百兩了,哥哥早晚要換到更好的學府去,那花銷就更大了。”
唐荼荼又道:“爹那里,您是知道的,每年俸祿湊湊能養活全家人。爹今年升后,家里開始有人往來了,不能說,但也得著手,不敢花錢了。”
“禮部人事調慢,爹爹升遷難,聽說禮部一任三年,三年升不了了。等再過上幾年,哥哥就要娶媳婦了,珠珠也要說親了,家里就要難了。”
華瓊哭笑不得:“你這的都是哪門子心?”
十四歲的丫頭,的老媽子心,爹都不一定有這麼愁。
華瓊沒好氣:“想賺錢就只說想賺錢,別找那麼多由頭。正巧今年娘不跟著商隊跑,也不出京,今年我帶著你玩。”
唐荼荼正道:“我不是玩,我是想做正經事。”
“都一樣的。”華瓊道:“眼界、人脈、貨源、銷路,哪一個不是多看多想才能琢磨出來的?想做哪行,就得先懂哪行。”
倒也是這個道理。
唐荼荼想了想:“行!”
馬車轆轆前行。趕車的劉大劉二,一直豎著耳朵聽車里的說話聲,兄弟倆都聽笑了。
夜后,圃田澤這邊熱鬧得很,沒法休息,幾人在城門腳下尋了家沒住滿的客棧睡了一晚,第二天早上趕著車回張家屯了。
們的馬車才剛拐上道岔口,劉大瞇起眼睛瞧了瞧前方,折鞭指著,“掌柜的你看,那是不是咱家的車?”
“哪兒呢?”
華瓊掀簾去,只見兩輛掛著紅綢的馬車打頭,急急駛來,還有五六輛馬車跟在后頭,比來時的陣仗還大。
打頭拉車的兩匹馬,脖子上還各戴了朵大紅花。
從華府帶出來的嬤嬤坐在馬車里,隔著老遠就喊:“三當家您怎麼才回來!還回什麼張家屯啊!咱折道去唐府吧,大爺中啦!”
華瓊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麼中了?”
打頭那兩輛紅綢車上是唐府的老仆趕車,幾人在唐家老宅里伺候多年,都是認得華瓊的,跪下又笑又鬧,連連給華瓊磕頭作揖。
“老太太說啦,讓我們給大磕頭,說大生了個好兒子!爺考上啦!爺中了舉人啦!”
作者有話要說:早呀!
每走一步都是精心策劃.只是在計劃的路上卻產生了一場意外的感情,可是到頭來誰又曾想到自己反而被別人算計在內.命運的軌跡在行駛的過程中漸漸偏離了軌道,當所有的一切都塵埃落定,才知道不是愛的時間和場合不對,而是愛錯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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