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怎麼找他呢?
赴京趕考的學子, 在鄉試開考前,往往都住在貢院周圍的試館中,方便考前統計應試人數, 匯總名冊。但考完以后,誰知道他還在不在那片兒住,就算沒換住, 兩條街上找一個人也太難了。
唐荼荼打算這幾天跟哥哥, 看看他有沒有結蕭臨風的門路。
學臺離唐家遠,來一趟也不能白來, 唐荼荼一路跟著人流走,把墻上前三十名舉人的姓名都大致掃了一遍,認了個眼。
也聽到周圍好幾句夸哥哥的, 多數是夸哥哥“行文流暢,說理平實”的。
這是個不錯的名聲,與蕭臨風那樣的奇才比不了,但對于鄉試一舉中試的年郎來說,算是個極好的開始。
巳正以后, 來學臺的人漸漸多起來了, 唐荼荼也不再留,帶著福丫去西市溜達了一圈。
學臺所在的無涯坊,離西市不遠, 滿街的酒樓都趕著這時節熱鬧,學子宴、高中宴、謝師宴,各家是各家的噱頭。
路過一家“一品香”的酒樓時, 有干的小二敲著鑼在門口招呼:“客里邊請!今日我家雙喜臨門——掌柜的老太爺八十大壽,掌柜的大公子高中舉人——但凡進門為我家寫賀詞道喜者,門便送酒菜半桌!”
寫賀詞道喜麼?
唐荼荼耳朵了, 目挪向酒樓門旁立著的那塊大紅牌,上邊寫著的也是如此,跟那小二意思一樣。
有點挪不腳了。
“福丫,你麼?”
半上午的,福丫一點不,卻耐不住小姐意了。
唐荼荼站在酒樓下了半晌,幽幽道:“我請你吃,我上裝了二兩銀子呢。”
為二小姐唯一的丫鬟,福丫最是清楚小姐平時多節儉多摳門了,人家送這半桌酒菜哪里能夠吃?肯定得加菜。
小姐居然舍得請客吃飯,福丫捂著笑:“行,奴婢雖然不,早點吃晌飯也沒事。”
酒樓門口熙熙攘攘的都是人,也分不清誰是掌柜的家里親眷,誰是來蹭飯的,唐荼荼拉著福丫跟著人流進了門。
大堂里兩張方桌拼在一起,文房四寶都備好了,跑堂的小二也不問“姑娘是誰家人”,只管引著排隊到桌前題賀詞。
“姑娘只管寫,詩詞也行,對聯也行,好賴不論。我家掌柜說啦,會寫字的都是文化人,要是您臨時想不出來啊,寫個福字、壽字也行,權當為我家老太爺攢福!”
唐荼荼嗯嗯應著,神思已經沉進去了,腦子里各種詩句飚。
上輩子差不多算是讀完了高中的,中學該背的千古名句都背過,只是后來那些年里再沒用到過,忘得有點厲害。唐荼荼在記憶里拉了會兒,想出了幾句來。
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這是祝賀高中的。
人生得意須盡歡——這也算是賀喜吧。
人逢喜事神爽——這句權當湊數吧……
唐荼荼有點吃人短的慚愧,接連題了好幾幅字。字不好,寫小字還勉強能落個工整,這樣寫大字是不能看了,筆畫歪歪扭扭似蟲爬。好在默下來的都是千古名句,寫出來也不掉面子。
也不張冠李戴,是哪個詩人原作,唐荼荼就署上人家的名字。
可惜小二大字不識一斗,只覺得這姑娘真是墨跡,字丑還寫了那麼一沓,墨都用了一硯臺。
唐荼荼想了又想,想不著下一句了,一數,攏共寫了五張,心說湊個“六”更吉利。
靈機一,又憋出一句——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
這句有點記不清意思了,好像寓意不太應景……唐荼荼猶豫了一息的工夫,后頭排隊題詞的客人已經在催快些了,只好落筆,給后邊的客人騰地方。
樓上十幾張大桌擺開,是正宴所在,一層大堂卻也都人滿為患了。小二瞧主仆倆沒別的伴兒,穿著卻都不似普通人家,猜是富家小姐來湊熱鬧,展手把人往雅間引。
“姑娘這邊請,這邊安靜。”
這就又是意外之喜了。
今日主家宴客,后廚不敢賣弄手藝,做的全是大鍋菜,出鍋就裝盤,上菜速度極快。
說是“送半桌酒菜”,竟還真的是半桌——雅間里支了張小小的圓桌,上了兩葷兩素,四菜一湯,四碗飯,份量和菜品都不含糊,確確實實是送了半桌,沒因為們兩人年紀小而減菜。
福丫納悶:“奴婢還當‘半桌’是糊弄人的,只給幾個小碟呢。”
唐荼荼笑得彎了眼睛:“吃吧,一會兒咱們再加菜。”
菜量是肯定不夠吃的,可這是唐荼荼穿來大盛朝后,憑自己本事賺來的第一頓飯,吃起來滋味格外新鮮。
唐荼荼跟福丫吃得正開心。東頭與隔著一座坊的通義坊,晏昰剛從刑部下值。
這座坊中衙署集,錦衛、都察院、刑部、大理寺,四座大衙依次如鐵樁一般,矗立在午門西側。各家衙署的六扇大鐵門皆大敞著,卻清一水兒地門庭冷清,行人借道時恨不得著墻走,沒哪個敢往門里窺探的。
時人皆道“東邊掌生,西邊掌死”,西邊,說的就是這四座衙門,掌訴訟緝捕、律法刑獄,但凡進了門,不一層皮出不來。
“二殿下!二殿下——”
刑部一郭姓員外郎,趿拉著步子追出來,趕慢趕地在晏昰上車前趕上了他。
晏昰停下腳:“何事?”
郭圍往門邊走了半步,窘迫笑道:“殿下這邊說話……”
他一出這神,晏昰便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冷著臉邁過門檻,跟著郭圍回到了衙。
“照殿下的意思,下將小公爺關了半月,今兒就到半月之期了。殿下的意思是——”郭圍不敢擅拿主意。
晏昰隨口道:“放出來吧。”
“有一小事,下不敢瞞您……”
郭圍賠著笑,吐字模糊得幾乎像舌間含棗:“……三日前,小公爺杖殺了一個刑役。那刑役家眷天天來大牢門口哭鬧,下怕鬧大了,史臺的人看著了,往上邊遞折子,只能先給了那家五十兩恤銀,著人厚厚安葬了。”
晏昰瞳仁一,幾乎不可置信:“杖殺?他在牢中,哪來的人手!”
郭圍支支吾吾:“……小公爺的幾個仆人來牢里探,要送鋪蓋進去,那刑役不讓……”
“混賬東西!”
晏昰猛地咬了下頜。
郭圍油得厲害,見他神不睦,連忙改口:“那刑役剛擔上看門的差使,初來乍到不長眼,沖撞了小公爺,小公爺氣狠了,令仆人他幾鞭子長長教訓。下不敢攔,誰知那刑役是個有心疾的!竟被這麼幾鞭子給死了……”
晏昰眼珠一寸一寸挪到他上,出一點沒藏好的鶩來。
“不敢攔?”
郭圍一跟著聲音一道兒哆嗦,屈膝就跪:“下哪里敢攔!那是……那是……”
——那是老國丈的長房嫡孫,皇后娘娘的親侄子啊。
晏昰一揮袖,示意他滾吧。
“下告退!”郭圍告了個禮,拔就走,生怕慢了,二殿下連他一起發作。出了衙門又拐出一條巷子,他才敢抬袖沾沾滿頭的汗。
民間所稱的“老國丈”,說的是當今皇后娘娘的父親,一等忠毅公。
歷來號表功,“忠毅”二字便是對他從龍之功的褒獎。自先帝登基時,賜下了一等公爵,圣旨明言國公府三代不降爵。等老國丈百年之后,爵位就要落到小公爺頭上了。
可這位小公爺實在荒唐得過分了,半月前趁夜擄人,擄了國子監兩名學生,大的十八,小的才十五,偏偏還擄的是男人——問起緣由,那小公爺嬉皮笑臉說,他還沒嘗過龍的滋味……
這不腦子有坑麼這。
太子和二殿下攤上這樣的外家,也真是倒了霉了。
郭圍沒敢多想,拍了拍雙膝上的灰土,待衙差把小公爺從牢里放出來,自己只,沒沾手。他還沒到離衙的時辰,怕折回去撞上了二殿下,鬼鬼祟祟繞去后門回了衙門。
刑部院子里,一群刑役來來往往,正在翻新刑。翻新這些東西,也是個手藝活兒,要檢查木樁、箍鐵扣,最后還要仔仔細細上一層黑漆。
黑冷沉嚴肅,犯人看了心里惴惴不安。
晏昰靜站在門前,看他們刷了半刻鐘的漆,才緩過心頭那陣惱恨。
他臉如生鐵,實在太難看。廿一引他上車的當口,忽的鬼使神差道:“殿下,奴才剛才瞧到了唐二姑娘。”
晏昰心氣不順,語調也是涼的:“來衙署做什麼,又惹了什麼禍?”
廿一搖搖頭:“二姑娘從學臺的方向出來的,拐進了一家酒樓。”
溫二姑娘美貌無雙,人們提起卻要道一聲嘆息,只因她生來是個啞子。誰知有一日,從牆頭掉下砸在靖王世子身上的溫二姑娘突然開口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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