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容夫人來打了招呼, 說在東市上定了臨街的雅間，方便看街上的花車游｜行。

　自家二兒中舉后，容夫人也是忙活了半個月。夫君容襄明, 為戶部三司中的鹽鐵司副使，對擺酒設宴的事兒一向謹慎，兒子中舉的喜事也辦得收斂, 左鄰右舍都沒給遞帖子, 只低調宴請了夫家和娘家人。

　唐夫人也就不往人家跟前湊。

　容夫人大約是喜歡這份通，再加上唐老爺在禮部這麼個清水衙門，兩位老爺公事挨不著邊兒，是可以長久的人家。便趕在初八那日上門了。

　彼時, 唐荼荼和珠珠坐在正房院里，帶著四個小婢子, 讓胡嬤嬤教們幾個打絡子, 挨個學了吉祥、如意、祥云結。

　這繩結并不難打，幾個姑娘跟著嬤嬤打結的時候, 都好似長了一雙巧手，打完手里這個, 再拿起條紅繩，就又兩眼抓瞎了，直把胡嬤嬤氣得倒仰，念叨“倭瓜腦袋”。

　唐荼荼勉強算是記比較好的那個, 記住了好幾個花樣, 手上作漸漸快起來。

　容夫人被仆婦引著進了院里，只消一眼就笑起來：“編花繩呢？”

　“容姨。”唐荼荼與珠珠起福了一禮。

　屋里門沒關，只隔了道竹簾子，唐荼荼豎起耳朵聽屋里說話。

　母親聲音輕, 不知說了句什麼，容夫人的笑聲大，聽得一清二楚的。

　“我家老爺要在宮里吃席，我大兒要帶著媳婦去街上逛，家里就剩我，還有莞爾和二哥三姐兒；你家老爺也回不來，就你帶著仨孩子，要冷冷清清留在府里過節不？”

　唐夫人猶豫：“荼荼年紀不小了，你家三姐兒也大了……”

　容夫人哎唷一聲：“十八｜九歲才嫁人呢，一群頭都沒梳的小孩子，哪來那麼多講究？平時一條街上進進出出的，要是能看對眼兒，早該看對眼兒了，不必拘那些虛禮！咱兩家帶著孩子一塊熱鬧就是了。”

　上說著不拘虛禮，初九當天的雅間還是訂了間大屋，中間隔了道梅蘭竹四君子屏，薄薄一道屏風，擋住了左右兩頭的桌席。

　唐夫人就怕路上人多，半下午出的門，卻還是走得遲了，上了樓坐下仍覺心有余悸。

　一路過來，馬車純粹是一步一挪。往常，百姓看見家車馬都避讓著走，今兒不了，全逮著馬車間兒過，把車夫都驚得一冷汗。

　容夫人笑道：“太后娘娘花甲歲數了，才大辦一次壽，大家伙兒可不得著脖子過來看嘛。”

　這話敢說，唐夫人不敢說，只是笑著應和，又問：“莞爾呢？”

　“跟哥姐兒在樓下瞧熱鬧，一會兒就上來。”

　這雅間選得妙，一來位置高，二來槅扇門開在北頭，東北方向隔著一道十字街，便是興慶宮，是所有舞龍舞獅隊、花車的必經之路，目力好的，連興慶宮里的侍衛、宮監，都看得清清楚楚的。

　“姐！你看花車！那邊有花車！”

　唐荼荼：“我看著啦。”

　槅扇門外是一道雕欄，雖，卻沒多大用，還沒半人高，珠珠抓著那欄蹦蹦跳跳。不知多年的老欄桿了，瞧著還算結實，可一抓就咯吱咯吱作響，唐荼荼聽這聲兒直發，抓著珠珠往后邊站。

　從高去，離得近的幾條大街、坊道，黑的全是人，都往東市這邊，而再遠的街上，卻是萬人空巷了。東市幾道街口全拉了一人高的拒馬，等街上人滿了，就要以拒馬堵街口。

　滿街一座座的花樓牌坊風風地立著，都是最近幾個月搭起來的，如意斗拱琉璃瓦，頂上的焰火架子也架得高高的，等天黑了，全城幾百座花樓上齊齊燃起焰火，不知是怎樣的景。

　如往年的上元、中秋節一樣，要大興焰火的盛典都要往東邊的興慶宮擺。

　一來，皇宮是不允許放焰火的。今上登基十年，后宮已充盈，老太妃們尚且在世，宮人愈發集。怕焰火驚著貴人、傷到宮人，宮墻連炮仗都是不許點的，得用“響鞭”，辦不起這焰火節來。

　二來，萬壽宴上花車游｜行、歌舞雜曲，用到的藝人、匠人足有千八百，全都宮，免不了會有被三教九流窺探皇宮的麻煩。是以這樣的大節日，慣例是要移駕興慶宮的。

　與興慶宮只隔一條十字街的東市，還有右手邊的圃田澤，就了全京城最熱鬧的地方。

　不多時，街頭一陣琴聲響起，有人吊高嗓子唱道：“揚州府花車經行——勞煩各位老爺夫人借道！”

　人群靜了片刻，轟然熱鬧起來。

　花車是每年中秋的傳統了，今年往前挪了一個月。

　京城各大坊都要造花車，邀圃田澤北曲的、名上車游街，還有各省的前三大府，也都會派高和典儀進京賀壽，帶著自己轄下的名與巧匠來，力求做出最好看的花車，爭得彩頭。

　天下名盡數選錄，要趁著中秋前后比出個花魁來。奪了魁首的名氣更上一層樓，要是僥幸了貴人眼，宮。或是被賜王公貴族家中，也不是無可能的。

　珠珠探著腦袋往外張，恨不得掙斷欄桿飄在外頭，唐荼荼提溜著后襟，跟著過去。

　“揚州——柳如煙？”

　瞇著眼睛，才看清這畫得跟花兒一樣的幾個字，底下人群又轟然炸開一片好聲：“撞上啦！撞上啦！”

　只見東邊街尾徐徐行來另一輛花車，這車珠珠認得，連蹦帶跳一陣喚：“是去年的魁首姐姐！春花秋月樓的！”

　各坊、各府的花車都有一名頭，到了每個街口，頭帶著幾個舞姬獻藝，要是中間走到哪個路口，撞上另一個班子，就要當街斗藝了。勝方能繼續前行，敗方要拆散隊伍退到路旁，給人家讓道，這便“斗花車”。

　路人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聲，讓唐荼荼也被染了幾分，扶著欄桿往東邊了西邊。

　隨車的樂姬奏響排簫與琴瑟，揚州府的頭在這樂聲中翩然起舞。

　揚州瘦馬，以一個“瘦”字聞名，那邊的鴇嬤嬤會取先天骨架纖細、格細弱的雛，后天以各種好養著，卻從不給吃一頓飽飯。

　待骨架型，往往是臉堪堪一手、腰不盈一握、丁香、三寸金蓮足，要是自小習舞的，跳一曲“掌中舞”也不是奇事，弱柳扶風、似泣非泣，最能中客商見不得的心思。

　只是站在花車上起舞，總有種骨架沒長開的怯局促，舞起來氣勢不足，像一朵沒盛開的花骨朵。

　而京城的名卻以勻稱、甚至為，唐荼荼也覺得這樣的更健康。聽底下人群歡呼聲震天，唐荼荼忍不住笑了，這是客場作戰的排面吶。

　看完這場斗花車，拉著心滿意足的珠珠回了雅間里，容莞爾和家三姐兒剛剛上樓。

　那姑娘穿一黃，白得似要發，四肢纖長量高挑，好奇地了倆，又給唐夫人深深一福。

　“這就是你家三姐兒？”唐夫人眼前一亮：“怎麼從不見你帶出來？”

　容夫人道：“這是嘉月，比荼荼年長半歲。平時跟在郡主邊做個伴兒，別說你了，連我也是十天半月才能見上一回呢。”

　憐惜地兒手，拉著兩個閨坐下了。

　這麼一說，唐夫人便明白了。早聽說容家有個三姑娘早年被康親王家的郡主選為了伴讀，這一伴，就是七八年了。

　親王妃選了位小之給嫡作伴，這是面，人家不提放你回家的事兒，容家自己是張不開這個的，只盼著郡主早早許親，這姑娘就能回家了。

　容嘉月看起來是向子，坐在一旁捻著一顆金瓜子玩，聽娘和唐夫人說話，說到自己的時候，就害笑起來，抬頭朝唐荼荼這邊瞧一眼，就又得垂下頭去了。

　大概是養在郡主邊，不常見生人？唐荼荼心說怎麼張這樣。

　“三姐兒熱壞了吧，瞧這臉紅的，快扇扇風。”唐夫人遞去團扇。

　唐荼荼不太懂怎麼跟同齡小孩搭話，只笑盈盈與對了個視線。

　瞧街上路人不那麼堵了，唐荼荼立馬喊了哥哥、拉著珠珠就要下樓，莞爾坐不住，也跳起來跟著去了。

　容夫人忙攔下一個：“下樓做什麼去？……哈，擺攤兒？”

　一聽荼荼說完，容夫人便笑得直不起腰了。

　唐夫人無奈道：“你說這不是人笑話麼，偏偏們幾個鐵了心思要去支攤兒，攤費都了。”

　容夫人道：“沒什麼不好，這種國之大喜，都怕玩不盡興呢——我夫君家的幾個侄兒，湊了三百兩銀子去押花魁彩了；聽月兒說康親王家的幾位小姐還包了花車，坐在花車里游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