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頭和左右護翼的金吾衛已經行過去了, 殿后的是南城兵馬司，一直四下警戒著。

　那三道火炮“噗”得沖出炮筒時，聲兒極輕, 都指揮陳年卻聽著了。他警醒地回頭去，只見三道火破開夜空，幾乎是灼燒在他的眼球上。

　“護駕——護駕——”

　都指揮扯著嗓子起來。

　隨車的影衛幾乎不需要下令，立刻朝異變抖生的花樓頂上放箭, 一片箭矢下來花樓頂上三個武侯裝扮的人，高墜而下，摔得全骨頭碎裂，落地就沒了半條命。

　“留活口！”

　陳年扯著嚨示意手下去捉人, 目眥裂地往九皇子的輦車方向去——已經遲了, 三發火彈追著車尾撞上去，迸濺開一片火花。

　這是皇家的輦車, 皇子儀仗，比長公主的鐵馬車還要堅固，刀槍不、水火不侵。

　這三發火彈狠狠撞上去, 其威力竟沒讓輦車晃一下, 只燒著了車頂上的彩錦華蓋，還有左右侍扛著的四神旗、白澤旗, 與車后豹尾旗。

　這是……是禮花炮！

　九殿下沒傷！

　都指揮先是一喜, 隨后一驚——他遠遠見馬上的二殿下已經騰站起, 高立于馬鐙之上, 朝他怒喝道：“愣著作甚！疏散百姓！”

　都指揮也是敏銳人，回神一，差點咬碎了一口銀牙。

　有影衛攀上輦車頂，將彩錦一扯, 車里的九殿下便可安然無恙。

　可皇家鹵薄尤以布旗最多，舉旗的侍們腳下步伐一，火勢便順著扎堆的巾旗披掛蔓開一片，直躥到路旁鋪家的酒旌，還有滿街集的燈籠網上，直一大片全著了火。

　兵訓練有素，尚能慌而不，可舉旗的都是宮中侍，火一沾，立刻慘一片，嘶吼著往人群中滾，慘出了一片修羅場。

　道兩旁的行人被這慘痛呼聲驚傻了，狂奔走，道旁的侍與兩排衛兵如何能阻得住萬千百姓？

　大小將士吼著“疏散疏散”，可百姓將格擋在路邊的兵線全部沖潰了，再喊“疏散”也無用，整條街的百姓都似沒頭蒼蠅般在街道上竄，東市又是四通八達的四坊道，百姓東奔西走，驚得一片人仰馬翻。

　一時間軍鼓變令鼓，幾名影衛飛上南面花樓，振臂高呼的聲音也蓋不過人群的嘈，只得高舉起最醒目的白澤旗，打旗語令眾將士聽令。

　晏昰當機立斷，掀開了車門，“桓兒，出來！”

　輦車是駟馬并驅，車太大了，不可能在人踩馬踏的道上走得開的。

　而東市正中間、離這兒百步遠的地方就是市署與平準署，平時掌大件財貨易以及度量的地方，是個署，只需清空雜役后封門鎖死，立刻就會變東市里最安全的地方。

　輦車里的九殿下似被嚇傻了，愣愣張開手臂，等著二哥抱他出來。

　而晏昰分明聽到后一聲高的聲。

　唐荼荼：“殿下！后小心——”

　晏昰驀地回頭，只見二十步外那座著火的花樓響起一陣令人牙酸的吱扭聲，朝著這頭轟然倒塌。

　他瞳孔驟，又把晏桓推回到了輦車里，關上了車門。

　唐荼荼終于知道這座花樓為何從一盞燈籠開始燃了，刺鼻的味道蔓延開，聳著鼻尖聞出來了，這是桐油的味道。

　——燈繩網上涂滿了桐油，零星火苗就能燒起來。

　而這些為了賀壽而臨時搭起來的花樓，都是各家富商出錢、工部畫圖紙、再指揮兵士搭起來的，經手之人無數，花樓卻無一例外地全是在木架榫卯結構之上，再以繩結綁縛固定起來的。

　簡而言之，就是個富麗堂皇的木架子。

　底下八樓柱都有深楔于地下的樁子，是倒不了的，可高的繩結被火灼地噼里啪啦盡數斷裂，花樓頂上的檐坊楣子、梁柱上架，似被斬了首般轟然斷裂，朝著九皇子輦車所在的南側塌下來。

　火與紅煙要燒紅半邊天。

　“啊，樓倒啦！”

　“立盾——立盾——！”

　那花樓骨架大，一路碾轉磨著兩側酒樓的廊檐掉下去，兩邊酒樓的闌干不堪重負，紛紛被碾碎撞落。

　容嘉樹忙去扯手臂，“唐家妹妹，快走啊！”

　唐荼荼：“別我！”

　花樓架子撞過他們這座三層小樓時，唐荼荼雙臂大展，猴兒一樣半個子攀上去，抱住了一手臂的承重木。

　被重逾千斤的木架拖出窗臺，花樓又沖著地面俯沖下去。

　唐荼荼反應快到了極致，雙腳在三樓欄桿上狠狠一勾，這一瞬，勉強阻了阻下墜的力道。

　如被拉扯的彈簧一般，從一個彎著腰的曲拱狀，立時被拽了塊直板子。

　那被桐油助了勢的火幾乎是順著袖往上燒，轉眼間就攀上了雙臂雙肩，火煙燎得發尾焦枯，口鼻窒，一瞬間就滿臉是淚了。

　不，不好看，不面……

　因為疼得五猙獰的，幾乎不像是個姑娘……

　容嘉樹過往十六年，從沒見過這樣的姑娘。

　“爺快走！火燒上來了，欄桿要斷了——”容家家仆撲上來，抓著他就要走。

　窗臺是懸空在外的，撐不住花樓架的重量，鋪地的木板被撕裂開，出越來越的隙，欄桿也噼里啪啦一道接一道地斷裂。

　就要掉下去了！

　容嘉樹猛地掙開家仆束縛，死死抱住了唐荼荼的腰。

　可他忘了自己是個普通人。

　右臂撕裂幾乎是一瞬間的事兒，這一抓，未能為唐荼荼贏得片刻緩沖之機。

　腳上勾著的欄桿已斷，唐荼荼被花樓架子拖累，從空中墜下去。

　袖與桐油粘連，狠狠一扯，幾乎把手掌上燙傷的皮都撕去一片。三層樓的高度，唐荼荼甚至來不及變換姿勢，只得臂抱住自己腦袋，一頭栽向了地面。

　可有所阻的這兩息工夫已經足夠，足夠駟馬拉著輦車往前行出十步，足夠金吾衛舉著高盾上前，高高豎立在地面上，給沒來得及逃竄的百姓留出生機。

　晏昰喝道：“救人！”

　四肢里所有力氣似全被離，連手指都抬不起來了，唐荼荼虛虛地合上了眼簾。

　大概是累得神志不清了，竟覺得二殿下這聲“救人”可真難聽，難聽得好像一聲吼。

　四名影衛以遒勁的手臂結梁，在唐荼荼落地前，穩穩地接住了。

　而同一時間，幾面一人高的鐵盾通通打橫立在了花樓之下，一片鏘然嗡響之后，木屑煙塵飛，花樓架子穩穩地被幾面大盾撐住了。

　下頭的百姓一片尖，連滾帶爬地朝著街口疏散去了。

　接人的影衛離得最近，慌忙去看唐姑娘有沒有事，手一鼻息，神立變：“殿下，唐姑娘沒氣息了！”

　晏昰面如生鐵，咬著的下頷幾乎泛青，大步上前，蹲下，以掌背去探口心跳。

　掌下的心跳重得似擂鼓。

　晏昰猛一咬牙，五臟六腑全部歸了位，“這是那力竭的病，別慌，上車，傳太醫，把九殿下一塊帶去我府上。”

　他張口，一連串調令立下。

　“調集金吾衛圍護興慶宮，把宮中的戲子全部帶出來。”

　“令五城兵馬司分出一半兵力封鎖東市與圃田澤，疏散百姓；這條街上的所有路人必須拿戶籍驗明正，登記冊，方可離開，行跡鬼祟者全部拿下——抵抗者，殺無赦。”

　“另一半兵馬封鎖中城十二坊——尤其是理藩院，進去一寸一寸地搜，不論搜不搜得出桐油來，全部羈押在院中，封鎖門，弓箭手戒備，天明前，但凡無圣諭開門者，全部殺無赦，一只鳥都不準飛出來。”

　廿一沉聲道：“殿下……”

　理藩院是時下所有的別國使臣、和藩王的下榻之，這一搜一鎖，牽扯就大了。

　晏昰盯著他：“去罷。”

　五城兵馬司是最容易調度的兵，平日里負責京城四道城門的守備、巡夜、緝盜等事，權限之能抓捕民、惡民、刁民。因為兵馬司并非兵，也非帝王親軍，而是辦瑣事的雜伍，凡上指令皆不可違，只看上權限有多大。

　而金吾衛卻是地道的天子親軍，隸天子二十六衛第二，僅次于錦衛，這是晏昰調不的兵了。

　今夜，興慶宮里的名與戲班子多，里邊混進賊人的可能極大……

　左衛長知曉事理，卻還是踟躕片刻：“殿下，咱們無詔令。”

　晏昰眼也不眨：“就說奉我命圍宮護駕，你進殿與我父皇說明事由，事后我自去請罪。”

　左衛長一怔，這八尺高的漢子虎目一熱，領命上馬趕往興慶宮了。

　傳令背后著高翎，右手高舉二殿下的腰牌，策馬趕往興慶宮傳信，讓正殿中喝得半醉不醉的一群王公貴族齊齊一個寒，全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