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乘風不擅長這樣細致的游戲,只能把幾塊石頭堆一個簡陋的小三角形。
在試圖把最上面那塊奇形怪狀的石頭立起來的時候,腦震了下。聲音在空凄冷的墓園里尤為明顯。
乘風手指凍得發僵,好不容易才揣進兜里把腦出來。
聯系人是三夭的一個技小哥。
“乘風,恭喜拿到mvp!”
乘風發了條語音:“謝謝!”
小哥飛速道:“是這樣的親的,在貴校羅老師的建議下,三夭跟聯大整理了一遍你父親留存的資料。雖然因為時間問題數據被覆蓋了一部分,不過還是找到部分珍貴視頻記錄。三夭又跟戰后星的有關部門申請了一下,經過通,對方愿意提供葉憬先生生前所使用的設備中,一部分不重要的視頻資料。不過最好還是不能外傳。”
“我們整理后剪輯了一下,當做是你團隊賽大勝的獎勵。你需要的話我現在給你傳過去。”
乘風驚訝,一時沒穩住重心,順勢盤坐到地上。
葉歸程:【鷹鷹鞠躬】謝謝!我要!
文件傳送得還算快。
幾分鐘后,乘風點擊播放。
有些悉又有些陌生的臉涌眼簾,跟張鼓似的,在乘風心頭用力擂了一下。
視頻開頭的葉憬還很青,對著鏡頭笑得很拘謹,服松松垮垮地掛在上,削減了他上所有的凌厲。
他連頭發都是綿綿的,有點發黃,跟剛來聯盟大學時的乘風一樣。
乘風心說,這不就是親生的嘛。
采訪的人應該是葉憬的朋友,語氣稔,笑著問道:“快,目標是什麼?”
葉憬想躲,沒躲開,只好回道:“目標……進決賽吧。”
對方扯著嗓子追問:“進決賽然后呢?”
葉憬想了想,笑道:“贏。”
“贏,然后呢?”青年忽然靠近,大聲問道,“贏是為了什麼!”
葉憬轉往教室外走,所以畫面整個變亮了。
年輕時候的葉憬很斂、很溫,一點都不像是軍校生,看骨架也比別的同學要瘦小一點。
他這點跟乘風不一樣,沒有說大話的天賦。應該是放狠話的場合,最后也只沒什麼威脅地說了一句:“然后更多的人記住我?”
兩人打鬧在一起。
葉憬喜歡笑的。跟后來一點都不一樣。
下一段應該是三夭的采訪。
記者跟他講話的時候,聲音也變低了:“對自己的績滿意嗎?”
葉憬一板一眼地回道:“可以繼續進步。”
“網友對你的印象有點深,說你很不像軍校生,托我問你一句,你同學沒有欺負你吧?”
葉憬笑著搖了搖頭,說:“聯盟的人都很好。”
他在聯盟讀書的時間很長,幾乎有記憶的時候就已經在聯盟了。上了初中、高中、大學。
雖然是戰后星的特招生,祖國的資助,但其實對聯盟更了解,也更深。
再之后,戰爭發,葉憬要應召回國救援。
他的朋友們聚餐送他。
席間一男生悶悶地問:“你真的要走啊?”
葉憬點頭:“嗯。”
朋友沉默了。
數人低頭吃桌上的東西,不知道該說什麼。
過了許久,葉憬打開一罐啤酒,皺著眉頭喝了一口。
對面的人開口問:“什麼時候回來啊?”
葉憬說:“我希很快啊。”
“那個地方……那麼危險,看新聞基本是在拿命在打,軍方裝備太落后了,紀律也很差。”朋友很小聲地說了句,“其實你也可以不去的吧?”葉憬淡淡地說:“不行吧。”
“為什麼!”
葉憬側過臉,漆黑的瞳孔里倒映著一道白,像閃爍著星辰。
“因為有很多的人需要我,那是我母國啊。”
空氣里的酒味幾乎要傳到屏幕外來。
“記得我啊。”葉憬說,“那就算我沒白來。”
乘風莫名地想哭了,用袖子了下眼淚。
長達十幾秒的畫面,幾人背著包,在登機口揮手道別。然后轉走開。
好像是很漫長的一段時間,但是這樣的道別又太短暫了。
從此以后再也沒能回來。
二十幾年的人生經歷就這樣定格在一個壞掉的鐘表上,又在二十幾年后,被時間緩緩清空。
之后的畫面像斷層了一樣,很多是葉憬自己拍的。
他拍了廢棄的樓房,拍了戰后的難民,拍了倒塌的樹木。
各種因素顯得沒有意義,整個過程都十分簡略。
背景里的聲音又嘈雜又輕。
“沒有發現幸存者了。”
“應該已經完全疏散。”
葉憬大部分時候都只是很簡短地回復一個字:“嗯。”
像乘風記憶里的那個人了。
鏡頭很搖晃。
幾個皮黝黑的年輕男人坐在廢墟上。風沙卷著吹過來,嗚咽作響。他們低著頭,一聲不吭,偶爾出手,從對方手里換武。
聽見腳步聲,一人轉過頭問:“人呢?”
葉憬說:“沒了。”
他出手,里面是一枚勛章,問:“給誰?”
剛才說話的青年道:“給我吧。”
青年接過勛章,尖銳的邊角被他用力握在手心。他定定看了數秒,將東西放進口袋,吐出一口濁氣,強歡笑道:“希我不是最后一個走的人,不然這些東西都不知道應該囑托誰。”
葉憬沒有搭話。
幾人分散地坐下,著遠沉默地發呆,就見一支散的新兵隊從前面的路上跑過。
一群人腳步混,隊列變形,明顯沒經過長期的訓練。槍支掛在前,連軍裝也不合,看著不倫不類的。
青年問:“新兵啊,多大了?”
葉憬說:“不知道。”
直到人影消失,不知道那群青年去往哪條路上巡邏,才出現一道聲音,冷冰冰地道:“真沒意思。這樣的送過去喂子彈嗎?”
有人起走了。隨即另外幾人也跟過去訓練,只剩下葉憬跟說話的人還坐著。
“很多人都會犧牲的,因為不能后退。”
聲音悠揚,不知道他是在跟自己講,還是在跟別人講。
“因為他們永遠愿意為了和平而犧牲。”
對面的青年背過,說了一句有些悶悶的,哽咽的話:“如果這里是聯盟就好了……”
但是他很快又說了一句:“這地方明明那麼爛,我還是不想走……什麼時候才能好起來?”
乘風還看見自己了。
在爬。
不知道為什麼小時候很喜歡往上爬。椅子要爬、床要爬、桌子也要爬。小短哪兒都蹬,一不留神人就沒影了。
背景中有一道獷的聲音,對方笑道:“這孩子上輩子是個樹袋熊吧?”
另外一人跟著大笑:“三天不打,肯定上房揭瓦。”
葉憬也笑了,乘風覺已經很久沒聽到他的笑聲。
他把乘風拎下來,放到地上,讓格斗機人幫忙看顧。
乘風不安分,啃機人的頭,又拿筆在它上寫寫畫畫。
葉憬從后面了的頭,低沉道:“乖了。”
一青年從后面走過來,接過葉憬的拍攝設備,說:“明天走了,讓我給乘風說幾句話。你就這倆字是吧?”
葉憬退開,笑道:“你說吧。”
青年把鏡頭對準乘風,靠得很近,把手里的東西拿了下來,放到地上。看過去撿,才說:“要勇敢一點啊,小朋友。”
“見不到我們的話就別找我們。多幾個朋友,但人類是很復雜的,記得分辨啊。”
“再見了,努力再長大一點,然后做一個溫的人。”
“真好,這孩子估計很快就會把我們忘了。”
葉憬:“哈哈。”
乘風忽然想起來,葉憬的信件里寫過一句話,他說和平的地方才有自由。
他們的世界里唯一沒有拘束的東西大概就是風了。
哪怕四飄沒有終點,但可以沒有負擔地去任何地方。來時的每一段路都有痕跡,吹過的每一個地方都有起伏。
對葉憬來說,祖國是戰后星,但眷最深的地方是聯盟。
戰后星埋葬了他,而聯盟最后什麼都沒留下。
乘風恍惚地道,他的歸程應該不是聯盟吧?
應該是和平。
他最后終于可以擁有。
視頻播放到最后一段了,只剩下十五秒。
乘風看得很小心。
道路兩邊是普通的士兵,抬手朝他們敬禮。
葉憬等人穿著機甲手的制服,列隊從人群中間走過。
刺眼的線從前面照過來,照亮了隊伍前的每一個人。
幾人大步流星,從容上前,戴上頭盔,抓住牽引繩,登上機甲。關艙前回頭看了眼,抬手敬禮。
再之后就沒有了。
戰后星能提供的資料很。
乘風把進度條往回拉,又看了一遍。
等回顧完后,才發現下一班車已經離開了,還要再等一個小時。
乘風干脆坐在原地,反復地刷影片開頭。
人類是有弱點的,乘風不喜歡這種弱點。
機不會因為嘲諷而難過,不會因為害怕而退,不會因為悔恨而輕生,不會浪費短暫的人生去思考一個前后相悖的問題。
人類的人味里天生包含著錯誤,不能永遠理智地去追求更好的生活,但那種錯誤里又閃耀著信念跟堅強。
就算再害怕、再恐懼,期盼的未來沒有出現的時候,依舊要迎著風雪帶著傷痛往前走。
這種錯誤,葉憬他們從來沒有想過逃避。也許這是他們而為人最值得驕傲的事。
乘風拉出自己的三夭賬號。
的個人介紹里,原先寫的是“一個**人”,把這行字刪了,然后把葉憬的名字敲了上去。
網友正在賬號下打轉,很快發現了這個變化。
“對不起,但我還是很想知道被你打**的那兩個字到底是什麼。”
“你終于不想再裝一個神人了嗎?”
“乘風長大了,不中二了。這就是金杯帶來的蛻變嗎?”
“干什麼?有爸爸很值得驕傲嗎?我也有好嗎?”
乘風把腦收起來,沿著墓園的小路走了一圈,來到門口的站點,等待回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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