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箏心中悲意裹挾,沒細想這棺木從里邊看著為何這般淺,扭過頭拭淚,楚承稷手在后背輕輕拍了拍,安得無聲。
林堯久久地凝視著棺木中故去多時的婦人,跪下在棺木前磕了三個頭,兩行熱淚滾落在雪地里,了無痕跡。
他起后只說了句:“合棺吧。”
隨即看向楚承稷,下頜繃得死:“殿下,北伐之戰,末將懇請殿下準許末將一同出征。”
楚承稷抬手在他肩頭按了按,說:“準。”
棺木重新合上,娘子軍正要隨大軍回青州,喜鵲悲傷之余,這才想起另一件事來:“太子妃娘娘,末將有事要稟。”
秦箏點頭應允:“且說便是。”
喜鵲道:“末將從泗水城帶回來一位游醫,據那游醫說,能醫治瘟疫。”
這話讓秦箏眸一變,問:“那名游醫現在何?”
喜鵲看向娘子軍中,一名跟娘子軍一樣披了幾片殘甲的獨眼婦人站了出來,向秦箏和楚承稷行禮:“民婦見過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
上有一和秦夫人相似的平和、寧靜的氣質,讓秦箏覺得很舒服。
“先前在株洲救治疫民的那名游醫便是您?”秦箏問。
游醫點頭:“正是民婦,此番民婦得以出城,也多虧了這位將軍命人在棺木中造了隔層,將民婦藏于棺木底下。饒是如此,出城也經歷了一番波折。”
秦箏心中一時間悲喜參半,悲的是王大娘的故去,喜的是游醫被救出來了,不管沈彥之那邊會不會把方子給們,染疫癥的百姓都有救了。
聽游醫說們出城也經歷了一番波折,不由得問喜鵲:“路上遇到了麻煩?”
喜鵲回話道:“為了方便氣,棺木下角我命人挖了幾個小孔,出泗水城時許是城門守將發覺了,扣下我們要開棺查驗,我煽民憤,帶著將士們趁出城,路上又遇到了一隊陳營的人馬,怕他們回泗水城后得知況又追來,才在半道上把游醫放出來了。”
出了泗水城就不是陳營的地盤,便是陳營的人馬追上來了,游醫同們分開走,也能到江淮。
秦箏心知他們路上遇到的那隊人馬必是沈彥之的,喜鵲跟著林昭北上一遭后,如今遇事也能隨機應變了,王大娘一走,這些曾經掛念的孩子都長大了,悵然之余,也有幾分欣:“喜鵲此番立了大功。”
喜鵲跟著林昭去北庭時,魚堰水庫還沒被炸毀,江淮以南也沒瘟疫橫行,雖沒親眼瞧見瘟疫帶來的災禍,卻也聽說過瘟疫的可怕之。
對于秦箏說的記功,喜鵲并不掛心,而是紅著眼道:“不是我立的功勞,是王護軍把人帶回來的。”
若沒有王大娘的這口棺木,在陳營那邊的層層封鎖之下,游醫的確出不了城。
這話說出來,秦箏也有了幾分傷,對喜鵲道:“王大娘有功,你也有功。”
喜鵲又抹了一把眼,緒穩定穩定下來后,怕陳營那邊發現游醫出城了會追上來,對秦箏道:“太子妃娘娘,咱們快些啟程回吧,若是陳營的那波人馬回去后從城門守衛那里得知棺木有問題,只怕會追來。”
秦箏看著泗水城的方向,沒說話。
北庭有難,楚承稷必是要馬上揮師北上馳援的,娘子軍百十來人,陳營肯借道,屆時要過境的是數萬大軍,陳營那邊怕他們反手攻城,定不敢再借道與他們。
天下人的責罵對沈彥之和李忠而言,只怕已不算什麼。
沈彥之得知真相后若仍執迷不悟,大楚在他和李忠之間,早晚有一戰。
***
泗水城。
從來都只有兵在百姓跟前耀武揚威,還從未有過百姓毆打兵的場面。
娘子軍已出城多時了,街上的百姓聽說城門一堆人在毆打兵,依舊絡繹不絕涌了過去。
衙門的差和城樓上的將士一開始還想鎮這場,最后發現本鎮不下來,雙拳實在是難敵四手,兵們一個個被打得鼻青臉腫,慘烈些的,牙都缺了好幾顆。
沈彥之帶出去的三千人馬回城時,百姓們眼見大軍歸來,這才手忙腳地全跑沒了影,只余滿地被揍得站不起來的兵。
陳欽瞧見泗水城這副現狀,以為被人突襲了,馬車里沈彥之又昏迷不醒,整個人心急如焚,在城門口喝問:“怎麼回事?”
守城門的小將被揍得最慘,兩顆門牙都被打掉了,爬起來慘兮兮告狀:“前楚那支娘子軍運回去的棺木有問題,末將想讓們開棺查看,們卻煽百姓毆打兵……”
陳欽急著帶沈彥之進城找大夫,一聽是這麼點芝麻綠豆的小事,當即狠狠瞪了小將一眼,直接率大軍城。
小將被陳欽那個眼神看得心頭發涼,先前只想著不能放那游醫出城,若是抓到游醫,他便立下了大功,前楚的軍隊意圖帶游醫出城,他們又拿了前楚的錯,怎麼都能從前楚哪里討些好。
小將滿心只想著立功,此刻上邊的人的態度才讓他意識到了不妙。
畢竟他當著那麼多百姓的面要求開棺,那支娘子軍護送的又是前楚那邊抵外敵戰死的將軍……真要追究起來,他這絕對是過大于功。
想通一切后,小將后背已冷汗。
*
沈彥之當日在十里亭吐狂笑后直接暈死在了亭中,高燒數日不退,人也一直昏沉著。
等他終于恢復意識時,已是在汴京。
陳欽進去送藥,發現他雖醒了,卻只是兩眼空空著帳頂,整個人仿佛已被空了生氣一般。
他道:“主子,喝藥了。”
沈彥之雙目無神,因著這幾日粒米未進,本就清瘦的人,比起從前更消瘦了些。
他上已干涸得起了一層皮,開口時嗓音也嘶啞得不調:“放下,出去。”
陳欽無奈勸道:“主子,您多吃點東西,別這般糟踐自個兒子。”
他頓了頓,又道:“您倒下了,貴妃娘娘還能倚仗誰?”
沈彥之依然只是那句:“出去。”
陳欽只得退了出去。
沈彥之依然兩眼無神地著帳頂,卻有一滴清淚從眼角落,進了鬢發了。
他不知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這高燒昏迷的數日,他總是被困在一個夢境里。
朱紅的宮墻,紛飛而落的瓊花瓣,頸上纏著白綾倒在梳妝臺上的子,手垂下時,廣袖將梳妝臺上的金玉首飾帶落一地……
那雙噙著淚的清瞳,看得沈彥之心口鈍痛不已。
阿箏……他的阿箏……
是不是當真如夢境里那般,在他尚不知的時候,就帶著所有惶然和不舍,那樣孤零零地去了?
沈彥之不敢去想,他極盡痛苦地閉上眼,眼角再次溢出兩行清淚。
***
沈彥之那邊遲遲沒有送來治療瘟疫的方子,好在有游醫在,教株洲的大夫們照顧病患,講述自己所學時毫無保留。
秦箏原本以為治療瘟疫的,當真只是一道方子,旁聽過幾次游醫給大夫們講述各階段病癥特征以及用藥時,才驚覺這本不是一道方子能解決的。
是發熱之癥,就有風熱引起的和風寒引起的,雖說病患表現出來的癥狀差不多,至病的因不同,用藥也大相徑庭。
而有的病患看起來癥狀不同,卻是由同樣的病因引起的,得用相同的藥。
有汗無汗,脈緩脈急這些,在用藥上也各有講究。
秦箏知道后世的醫學生要學很多東西,但是自己未經學醫苦,還是不太能同,此番為了更多地了解疫病因,咋從游醫這里一知半解地聽來這麼多東西,當真是頭都大了。
游醫白日里帶著大夫們給疫病患者看診,晚間又加班加點把之前記錄疫病患者況的手札重寫一遍,秦箏看著短短數日已經快寫完一本冊子,還沒把遇到的各種病患況以及用藥寫完,這才驚覺游醫在泗水城時,為何不直接寫方子給喜鵲們帶回來。
太多了,一晚上哪里寫得完。
瘟疫的事姑且算是穩定了下來,林堯親自扶靈送王大娘回兩堰山下葬,王彪得知生母在北庭遇難,當即從扈州趕回來服喪。
秦箏親去兩堰山參加了王大娘的葬禮,楚承稷追封王大娘為懷化朗將。
王大娘一下葬,王彪就匆匆趕往青州,跟林堯一樣,向楚承稷請命,出征北伐。
秦箏忙著協助游醫救治疫民,補給各種藥材、生活資時,楚承稷那邊也在早出晚歸地同大臣們商議北伐之戰。
娘子軍運送回來的,不僅是王大娘的棺木,還有連欽侯的一封親筆信。
連欽侯在羌柳關一戰也負了傷,只是怕北戎人趁北庭正薄弱時繼續攻城,一直把消息瞞得死死的,除了連欽侯的親衛,旁人都不知。
連欽侯已經不能領兵出戰,羌柳關危矣。
小侯爺謝馳在守涼州和北庭接壤的缺口,本兼顧不到后方的羌柳關,連欽侯長子謝桓又不擅武,羌柳關無人可守。
連欽侯寫這封信,一是謝林昭的搭救之恩,二是為求援,三則有平北庭之后,擁護楚承稷,繼續向大楚稱臣的意思。
雖然就算沒有這封信,楚承稷也會發兵北上,但連欽侯那邊先表態了,底下的謀士們在制定北伐戰略時,明顯勁頭兒更足了。
連欽侯已倒戈他們,不管是北戎人還是李信殘留下來的勢力,只要先解決掉一個,這天下就定下來了。
畢竟他們若和連欽侯聯手,不管是打北戎人,還是清繳李信的殘余勢力,都是穩勝券。
謀士們分為了兩派,一派主戰,言直接從擋在北庭前的李信殘留勢力打過去;一派則主張暫時談和。
“李信的勢力,汴京一帶現由沈彥之把控,秦鄉關一帶由李忠把控。以大楚今日之國力,雖不怯戰,可北庭等不起啊!不如派人前去暫且談和借道。”
主戰派立馬冷嗤:“數萬兵馬過境,反賊就不怕大軍突然變卦占據他們的城池?”
主和派的臣子繼續諫言:“總得一試才知曉。北庭若失守,北戎人下一個要蠶食的,就是沈彥之和李忠的勢力。咱們借道前去支援北庭,此番他們坐收漁利,臣以為還是有幾分可行。”
臣子們幾經爭吵后,楚承稷也知北庭等不起,選擇了派員前去沈彥之和李忠那邊暫且講和借道。
汴京遲遲沒有傳出回信,李忠那邊倒是很快給出了回應。
前去談判歸來的員看著楚承稷,聲音不自覺得極低:“李……李忠那邊說,借道可行,但未免我們變卦,占據他們的城池,我們途經的城池,他都不要了,讓我們拿……拿別的城池去換。”
此言一出,滿座嘩然。
當即就有主戰派大罵:“那李家走狗,和李信一樣的路子,定是那些城池都被他劫掠一空,百姓已經無可供他們搶了!這才想以那些貧地換我們江淮富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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