婠婠錯過了接機,老師已經在市區的酒店住下了。
首席小提琴手的面試就在下午。婠婠想,既然婚姻是個笑話,總要把握住小提琴。
只有小提琴不會辜負自己。
年時每天十二個小時,現在每天八個小時的練習不會辜負。
只要加樂團的巡演,就整整一年的時間,從婚姻的泥沼中掙出來,給三個人一些時間去緩沖、去思考彼此的關系。
伊曼教授雖然是的恩師,但也不能手眼遮天,樂團畢竟還是憑實力說話的地方,想取得這個席位,還有很多競爭者。
婠婠抵達了面試的酒店,教授已經等在那里,看到后驚呼出聲:“我的孩子,你看上去好蒼白。”
婠婠苦笑,從琴盒里取出小提琴和琴弓,走了面試的房間。
伊曼教授隨后落座,幾個外國面試沒有多話,遞給一張《1812序曲》的小提琴分譜,示意可以開始了。
婠婠一鞠躬,開始演奏。
激烈的旋律從指間流淌,知道自己的心了。
在書房練琴的無數個日子里,竟然從來沒有關心過,隔壁房間里哥哥和丈夫在做什麼?
他們有沒有,在的琴聲下達到高的戰栗和極致的歡愉?
手腕一抖,拉錯了一個音。
不要,一個音而已,能修正回來。
悍的□□,糾纏的靈魂,的哥哥,的丈夫。
他們的背叛和謊言。
婠婠知道自己現在不能想這個問題,手指卻失去了對音符的掌控,一聲裂響,徹底走了調。
一定要拉好這支曲子,一定可以拉好的。
只剩下小提琴了。
只有小提琴不會背叛。
的繼母,看上去高雅麗的音樂老師是怎麼說的?
司婠婠,你看看你,像你這麼不起眼的小孩,連小提琴都拉不好,以后就徹底沒指了。
練習,練習,無休止的練習,八歲的小小,每天的生活只剩下枯燥的練習。
繼母從來不會打,只會用睥睨的眼神看。
那樣的眼神有多傷人。
司婠婠,你看你長得不好看,又不聰明,除了小提琴,你一點出路也沒有,只會為你哥的拖累。
不想為哥哥的拖累。
的父親真的很喜歡繼母,所以說繼母的壞話就是告狀的壞孩子。
實在無法堅持下去的時候,繼母會把關在柜里,一遍一遍地閉眼,倒數三聲,說哥哥你什麼時候來救我?
哥哥我真的不想彈了。
哥哥,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才到頭啊。
在被關起來的第三個小時,聽到了音樂,是繼母在拉《沉思》。
明明已經對小提琴厭惡到極致,卻在那一刻聞得天籟。
在無止境的祈禱中,聽到自己腦海中的一弦終于斷了。
暈倒在柜里,醒來后,再也沒有一叛逆,無論多麼繁重的練習,全都安之若素。
后來,每次獲獎時都對記者微笑著說,小提琴是我今生摯,我要謝我的母親領我進音樂的殿堂……
一路越走越高,人人都說有罕見的天賦和刻苦的努力。
視小提琴為自己終生的事業和夢想。
終于,“啪”地一聲,弦斷了,的夢想終結了。
房間里一片靜默,所有人都看著婠婠,站在原地,臉上被斷弦劃破的傷口,慢慢沁出來。
直到剛才,才聽清了年時自己在柜里的祈禱。
“如果我能喜歡上小提琴該多好。”
如果我能騙過自己該多好。
真的騙過了所有人,包括自己。
既然在這個領域有旁人羨慕都得不到的天分,有什麼資格談好惡?
放下琴,突然笑了。
這個笑容在蒼白的臉上綻放,如一朵被冰雪覆蓋的花。
“原來……我這麼討厭小提琴啊。”
婠婠獨自徘徊在街上。
已經很晚了,無可去。
看來真是絕境了。
如果夢想是自我欺騙,親是背叛,是謊言,這一生,又是什麼呢?
倦極了,在公園的長椅上坐下。
耳機里還在放音樂,需要聲音來充斥耳,否則會腦袋里滿嘈雜的幻聽。
手機還剩最后一點電量,響起了悉的《沉思》。
對而言至關重要的一首曲子。
邊聽邊閉上眼睛。
原本以為生活一條康莊大道,可一步踏錯,卻發現周圍全是深淵。
回首已是絕路。
把眼睛閉得更一些。
誰來幫幫?
婠婠想起了一個人。
那就再信他一次好了。
反正也沒什麼可以失去的了。
在《沉思》悠揚干凈的旋律中,在微涼的初夏夜里,婠婠低著頭,閉雙眼,在心里默念,三,二,一。
音樂結束。
睜開眼睛,看到面前站著一個人。
好幾年不見了,怎麼一點也沒老。
“呦,婠婠,”阮長風站在面前,還是那個散漫不經心的笑:“你怎麼把自己搞了這個樣子。”
在他面前,終于可以放縱自己,大哭起來。
婠婠靠著長椅,向阮長風講了很多。
阮長風大多數時候都沉默地聽著,只會在說不下去的時候用一個有力的擁抱鼓勵。
“所以,我該怎麼辦?”
“離婚唄,”他聳聳肩:“先離了再說。”
離婚真的這麼容易嗎?婠婠想,巡演的事搞砸了,哥哥那里不能去了,離婚后可以去哪里呢?
“不離婚難道要繼續憋著?”阮長風說:“你看你頭發都憋綠了。”
也對,走一步看一步吧,先回家把婚離了再說。
婠婠準備回家收拾些行李,正走在路上,聽到后有人喊自己。
回頭,發現是周應時的媽媽,正一臉焦急地趕來。
之前無論何時見到徐玉珠,都是面整齊的樣子,頭發在腦后綰得一不茍,今天居然隨手綁個辮子就出來了,看來是真的很急。
“婠婠,怎麼這麼晚不回家?可急死我了!”
“媽?”下意識喊出聲,隨后想到了一個嚴重的問題。
自己的婆婆,知道周應時和燕淮的事嗎?
“怎麼像是哭過?”婆婆溫地摟住:“發生什麼事了,可以告訴媽媽嗎?”
的懷抱好溫暖,像真正的母親。
婠婠鼻子一酸,開口卻是:“媽,我把面試搞砸了……我不能參加全國巡演了……”
徐玉珠輕輕拍的后背:“好啦好啦,沒關系的,以后還會有很多機會啊。”
婠婠以前從沒想過,會在婆婆上到母。
的親生母親浪輕佻,又過早離開;繼母嚴格冷肅,在眼中更像個老師。只有周應時的母親,視如親生兒,讓第一次知道母的溫博大。
老人是高級知識分子,一生面純粹,會知道自己兒子的事嗎?
“媽……”雖然很難,但還是不得不說:“我和應時可能要離婚了。”
婆婆徐玉珠沒有失控,雖然難掩聲音中的抖和沮喪,但還是冷靜地問:“能不能告訴我原因?”
婠婠低頭不語。
徐玉珠瞇起眼睛:“是不是應時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
某種意義上是的,但婠婠還是只能搖頭。
一路沉默,走到婠婠家樓下時,徐玉珠問:“這是你和應時共同的決定嗎?”
“我回去會和他談的。”
徐玉珠指著四樓房間出的亮:“那就上去吧,他在等你。”
“媽,應時在我之前談過嗎?”
這個問題讓徐玉珠有點吃驚,說:“讀本科的時候談過一個孩子,后來出國了……別的應該就沒有了。”
看來徐玉珠也被蒙在鼓里。
徐玉珠在燈下紅了眼睛:“婠婠,不管發生了什麼事,你都可以告訴我……如果是我家有什麼對不起你……”
不,應該是我家對不起你,婠婠想,我哥哥把你兒子掰彎了。
婠婠打開門,燕淮已經不在了,周應時對著電腦理公事,見回家,扭頭笑道:“回來啦?”
就像無數個平淡的日子。
他的表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
他怎麼可以,這麼云淡風輕地回頭說一句,你回來啦?
婠婠覺到了侮辱。
在周應時邊坐下,想和他談談,又覺得自己現在沒辦法很理智地組織語言。
要是一開口,大概就變無理取鬧了。
再鬧下去真是不面,而現在只剩□□面了。
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婠婠回房收拾行李。
叮鈴咣當打包了一個箱子,周應時堵在門口:“婠婠,你要做什麼?”
“我要和你離婚。”婠婠說話的語氣是罕見的決絕:“現在麻煩你讓開。”
“我不同意。”周應時說:“婠婠,我們現在不能離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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