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香著江茉帶回來烏泱泱一群人,徹底傻了眼。
尤其是大隊長張友福也來了,他指尖夾著正燃的旱煙,沖進院子里對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訓。
“咱們生產大隊正在評先進,那塊‘平安大集’的牌子就快下來了,你在這節骨眼上鬧什麼鬧?我警告你啊,那塊牌子一發,每家每戶都能分三十斤高粱米,要是被你鬧沒了,我看你拿什麼賠!”
張友福這麼一說,大家伙兒聽著都急了。
原以為只是劉香沒良心,欺負江茉那小可憐,他們跟著來評評理。
誰知道還關系到了自家的高粱米?
這可千萬不能被劉香攪沒了!
于是你一句我一句地指著劉香罵起來——
陳大腳搶先發難,“劉香你個殺千刀的沒良心!你要是攪壞了咱們大隊的好牌子,我跟你沒完!”
其他人也跟著罵,唾沫星子飛了劉香一臉。
劉香抹了一把臉,這麼大一頂帽子扣下來,整個人還有些發懵。
被罵了半晌,才看到人群中眾星拱月般站著的江茉。
那小蹄子眼圈泛紅,可憐兮兮站在那兒,白生生的小臉寫滿委屈。但仔細看,又總覺得那雙水汪汪會說話的眼睛里藏著得意和嘲諷。
劉香頓時明白是怎麼回事兒了。
連忙呸了一口,大聲反駁道:“我鬧什麼了我鬧?肯定是這白眼狼又在外頭胡說八道!”
罵不過癮,劉香氣急敗壞地擼起袖子,想沖進去把江茉拽出來。
卻不知怎麼被絆了一下,一個趔趄,摔倒在地。
院子今天沒有原江茉打掃,正到都是屎狗尿呢。
劉香這麼一摔,正正好屁墩兒坐在狗尿上,手心糊了一團屎,惡心得直反胃,但里還不住嚷嚷著,“我命苦啊!我怎麼就千辛萬苦養大了這麼一個白眼狼,竟然去外人面前編排我,把臟水使勁往我上潑啊!”
大伙兒聽得直翻白眼。
他們本來就不喜歡劉香那勢利眼又刻薄的樣子,之前礙著面子,沒撕破臉,可現在破壞了集利益,那就徹底不給留臉了。
大伙兒把圍了一圈,繼續飛唾沫星子。
“劉香,你也和大家一樣,天天吃的是高粱饃,喝的是平河水,你這心肝怎麼就黑這樣?”
“你千辛萬苦養大江茉?你厚著臉皮說這話你臊不臊?”
“江茉四五歲就開始給你做飯,洗,讀了三年書你就停了的學,讓干活掙工分,你這后娘也忒狠了些!”
“就是,你親兒搶了人家江茉的未婚夫的算了,這大冷天的,你居然還把江茉趕出來,不準回家?你是想凍死江茉啊!”
“有些話咱們早就想說了!哪有這樣當后娘的!”
院子里的一番靜,把屋里正燒炕取暖的江鐵國、江桃還有江梁都引了出來。
江桃見自己娘被欺負,驚呼一聲跑過來,想扶,可看著劉香一的屎狗尿,又怏怏地回了手。
江梁遠遠看著,在屋檐下,沒過來。
江鐵國半只腳還留在門里,那窩囊懦弱的大方臉在夜中,顯得更黑了些。
劉香見到家人都出來了,又開始底氣十足地哭爹喊娘,“我可沒有趕出去啊!是自個兒跑出去的啊!我冤枉啊我是真冤枉!這小蹄子長大了,會使壞了!”
江茉嗚嗚咽咽地小聲啜泣著,“是娘拿棒子我,讓我滾出去,以后別再回家。”
聲音跟貓兒似的,一團躲在人群中央,誰見了不嘆一聲可憐。
鄰居周和平的媳婦兒嚷嚷道:“江茉沒騙人,這話我可聽得真真兒的,劉香那殺豬似的嗓子嚎起來,周圍幾家估計都聽見了。”
旁邊幾家鄰居也都附和起來,和劉香喊冤吵鬧的聲音匯雜著,特別鬧人。
江鐵國……這位大家心中公認的窩囊廢蛋,居然在這時候破天荒開了一嗓子,喊了三個字——
“別鬧了!”
劉香難以置信地回頭看向他。
最后,在大隊長張友福沉得不能再沉的臉中,劉香無奈地低頭認錯,“我錯了,這事兒是我不對。”
張友福輕哼一聲,劉香又好言好語哄江茉,“孩子,趕回家吧,是娘不該罵你,以后娘對你都好好的啊!”
-
一場鬧劇總算收尾。
張友福千叮嚀萬囑咐,在“平安大集”的牌子下來之前,生產大隊的家家戶戶都要團結和睦,安安穩穩地過日子。
劉香差點了眾矢之的,關上門后,仍是膽心驚,看向江茉自然更沒什麼好臉。
可劉香沒想到,自個兒只是瞪了江茉一眼,江茉那白眼居然就要翻到天上去了。
“江茉!”劉香叉腰瞪眼,“你瘋了嗎?把家里的事鬧出去,都是一家人,我臉上沒,你又討著什麼好了?!”
江茉不搭理,自個兒去廚房里盛了碗粥,又夾起兩塊壇子里腌好的豆腐塊,撒著紅彤彤的辣椒片兒,滴著紅油,配著粥吃。
劉香瞪圓眼,那豆腐是特意做了封起來,留著過年吃的!用了好些油呢!
可江茉居然一邊吸溜著粥,一邊皺著鼻子嫌棄道:“這粥熬得太稀了。豆腐味道也淡,怎麼不放鹽啊?”
劉香氣極,沖過去走江茉的筷子,“你以為鹽不要錢吶?站著說話不腰疼!”
江茉正好吃完,于是把碗也塞到劉香手里,著鼻子微皺眉,“喏,給你。你上太臭了,你離我遠點。”
劉香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氣得把碗和筷子一放,從墻那兒起木,又想沖過來招呼江茉。
沒想到江茉一挑眉,“你敢我試試?家家戶戶三十斤高粱米啊,好像咱家賠不起吧?”
“你——”劉香氣得扔了那木,沖回屋把門一關,氣得七竅生煙!
江桃和江梁還有江鐵國都著這一幕……看看劉香那屋閉的房門,再看看江茉。
正彎著角,微微翹著指尖完紅潤的小,又接了一碗山泉水漱口。
剛升起的月照在彎腰時出的纖細脖頸上,像鍍上一層細絨絨的。
好像……有什麼不太一樣了。
-
第二天,劉香起了個大早,著糟糟的家,心口又是一陣堵。
這日子簡直沒法過了!
江茉今天沒有早起燒水煮飯,家里到都冷嗖嗖的。
灶是涼的,鍋碗瓢盆都沒刷,殘羹冷炙黏糊糊的,幾只得在那嗷嗷,院子里的屎狗尿又多了好幾堆,連落腳的地兒都沒有了!
炕也快冷了,劉香去柴房里想添些火,卻發現江茉前幾日劈好的柴火也都用完了,真是糟心。
劈柴是個力氣活兒,劉香不想干,把江鐵國起來幫忙,又去掀江茉的被窩。
“睡睡睡!你就知道睡!還不起來洗碗干活?!”
“阿黃。”江茉嘟囔一聲,把大黃狗進來。
阿黃威猛又爭氣,連著幾聲狗吠把劉香嚇出去,江茉它的狗腦袋,又打了個翻繼續睡。
劉香氣得在院子里罵罵咧咧一陣,最后在柜子里找了幾個冷冰冰的干餅揣進兜里,氣鼓鼓出門上工去了。
上工的時候劉香又如何被鄉親們冷嘲熱諷一番,自不必說。
但說江茉剛穿過來,本不了這麼差的條件,睡的床板邦邦的,被褥也像鐵塊似的,怎麼睡都睡不暖。
所以折騰到半夜才睡著,早上又被劉香鬧醒了一會兒,所以這一睡,就睡到了中午時分。
江茉撐著懶腰推開房門,就看到江桃正在院子里喂。
江桃一言難盡地看向江茉,沉默幾秒,才說道:“娘讓你把鍋碗瓢盆都涮洗干凈了,再做好飯,待會兒我和江梁去給爹娘送飯。”
雖然是冬天,但生產大隊最近接了公社里的任務,開鑿東邊那片山的土地,所以大伙兒仍然每天去那邊上工。
江茉原也每天去的,但現在的江茉,當然不可能愿意去做那種又臟又累的力活兒。
大黃狗搖著尾跟著江茉走進廚房。
江茉著江桃攢在那兒的一堆鍋碗瓢盆,明顯就是等著起來給收拾呢。
是真想不通,既然重組了一家人,江桃比原還大兩歲,怎麼就所有活兒都留給江茉這妹妹一個人干,江桃對這一切都理所應當呢?
就因為江桃是主,而原是對照組?
江茉替原到委屈,不高興了。
于是,江茉咬著角,走過去,拎起一個臟兮兮的碗。
然后——松手——“啪”地一下,碗摔到地上,開了花。
-
劉香辛苦勞一天,回到家里,只盼著吃碗熱粥飯,吃口蒸得熱騰騰乎乎的烤紅薯和玉米窩頭。
可剛踏進家門,滿院子的屎狗尿熏得睜不開眼,再使勁睜眼瞧瞧,滿屋狼藉!
江桃和江梁從屋子里跑出來,番告狀。
“娘!江茉把碗摔了!摔壞了好幾個!”
“娘!江茉差點把廚房燒了!”
“娘!江茉把柴火都弄了!”
劉香一陣暈眩,扶著門站定,狠聲道:“江茉那個死蹄子在哪呢?!看我不教訓死!”
“娘!江茉去大隊長張友福家吃飯了。”
劉香氣得差點沒暈過去,回過神來,一手拉住江桃,一手拉住江梁,“親娘誒!這日子真是過不下去了!咱不過了!走!帶你們回姥姥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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