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一驚,朝丫鬟比了個噓聲的手勢,朝聲音發源地緩緩走近,躲在轉角仔細聽著。
“夙王莫要如此,您都是要訂親的人了,小生實難承。”
“本王早擺明了一生不娶,就想與卿雙宿雙飛,現下是平伯侯要將兒塞給本王,待娶進門,本王自會晾著,繼續與你恩快活。”
楚寧婉聽過藍夙的聲音,盡管他此時說話的孟浪語氣,與先前在眾人面前判若兩人,但確鑿是他無疑。
原來,這才是他出家的真正原由,本不是為了什麼長公主……
楚寧婉與婢對視一眼,沒臉再繼續聽這對斷袖互訴衷,轉悄悄離去。
待人終于走遠,先前掐著嗓子說話的李定琛渾打了個寒,只差給那位跪下了,連連拱手道:“王爺讓卑職干什麼都行,就是別再這麼折騰您自個兒,那位楚小姐多好的姑娘啊……
“就是因為好,所以不能耽誤人家。”藍夙輕描淡寫一句,撿起地上的包袱,面沉如水,吩咐道:“你帶著儀仗先行進京,本王會在蒼野與你們匯合。”
李定琛默默無語,心道知道楚姑娘好,怎麼就不喜歡人家呢。
藍夙沒有坐轎子,而是走水路到了江南。
就近找了家紙扎鋪子,買了幾大包祭奠用品,而后去了十里坡墳地。
兩壇黃酒下肚,腔溫熱,他背靠在當年立下的石碑上,面上出極清淺的一笑,宛若夢囈般道:“五年了,你們若還活著,當已經都娶妻生子了吧。”
此地埋骨者,皆是他過命的兄弟,跟著他南征北伐,立過戰功赫赫。
這些鐵漢子沒有折在蕭肅的西北,卻在中原一場又一場的謀中,跟著他丟了命。
尤其是最后一場戰役,死了他最珍視的兩員大將。
明知有人故意給他設下陷阱,也只能把所有怒火都發泄到肅王上。
事后親手擒獲肅王,雖知這樣做不妥,仍舊忍不住用了私刑。
長公主連下三道懿旨召他帶人回京,皆被他無視,最后,直接將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周肅謹五馬分尸,腐喂狗。
那次之后,他與長公主之間關系,愈加變得水火不容。
可他能有什麼辦法呢,剛開始,夜夜都能夢見那些鮮活的臉孔。
那一仗,他實不該輸的……
又是一壇酒下肚,他笑了笑,扶著墓碑站起來,將剩余的紙錢燒盡,跌跌撞撞朝前走去。
埋骨之地往前五百米,一棵合抱的香樟樹下,他一眼看出地面有被人翻過的痕跡。
先祖賜的黑羽令,由藍家世代家主執掌。
父親因抱恙,早早便將此令傳給了他。
待年亮出真實份,天下英豪云集響應,紛紛投他麾下,想要一展抱負。
他給了這些人一個夢的開端,卻沒能博得好的結局。
如今,黑羽君潰散,連令牌也被別有用心之人挖走。
想到信中敘述此事時所用的說辭,宮中某位貴人……
沁嘉,是你嗎。
事到如今,你還想怎麼樣。
他手上拎著最后一壇子酒,邊走邊喝,放浪形骸的姿態,一路上引來了諸多側目。
不乏有同心泛濫的子湊上去,主邀約:“這位公子喝多了,要不要去奴家那兒歇歇腳呀。”
藍夙看也沒看人一眼,徑自走進一家賣佛珠的店鋪。
冷不防瞧見柜臺后頭,掌柜的正在穿的那一副,心中微微一凜,竟和太師父房中那一串千年白玉菩提子一模一樣。
“店家,這串佛珠多金。”藍夙試探著問價。
仔細一瞧,并不是同一串,只不知這種珍品,店家是從何所得。
“不好意思,這是客人自己拿來散珠子,讓我們幫忙穿的,并不對外售賣。”掌柜的說著,轉頭看了眼旁邊用一道珠簾隔著的雅間。
貴人就坐在那頭,等著他將佛珠穿好,是以他毫不敢怠慢,手上功夫不停。
藍夙一向對旁人不興趣,既已是他人所有之,便不再多問,只是也沒了再買的心思,轉走了。
待走一條無人的小巷子,方轉過去,目深邃的看著前方,冷冷說道:“就何方鼠輩,還不現。”
“驚羽盟掌門魏燎,拜見夙王。”一黑的男子從轉角走出,朝他恭敬叩首。
同時取下頭上面,出一張清秀且出幾分書生氣的臉。
“是你。”藍夙認出了這張臉,是從前在軍中的一個副將,才干頗為出眾。
看到舊人,他態度有所緩和,走過去扶他起來,“黑羽軍已經解散,你還來做什麼。”
“王爺,屬下一直在等您。”魏燎面上難掩激,朝后方看了一眼,大喊一聲:“你們都出來吧!”
只見從他過來的方向,又依次走出來五六個人。
其中有個臉上帶傷疤的胖子,抬手不停抹著眼淚,跪下膝行到藍夙面前,抱住他的:“老大,您別不要我們。”
旁邊人用力一拍他的腦門,罵道:“哭喪什麼呢,給老子起開!”
說著,將胖子走,自己跪在藍夙面前:“老大,屬下這條命都是您的,誰也取不走,咱也不敢給,只求您帶在邊,哪怕當個踩腳的凳子也行啊。”
藍夙深吸一口氣,忽然被這場面,弄得有些眼熱。
黑羽軍潰散后,他散盡家財,給了所有在編將士以及死者家屬一筆銀兩,讓他們自去謀生。
另給京中相的將領打過招呼,請他們幫忙安頓舊部。
可即便當年他眾叛親離,千夫所指,也還是有人站在他后,默默支持著他。
“你們若只懂行軍打仗,可以去兵部。”他端著一副沉著姿態,握在袖口里的手了。
“屬下從來不是朝廷的兵,從進黑羽大營的那天起,就生是王爺的人,死是王爺的鬼!”說話者,是一個高高瘦瘦的男子,看著年紀還很輕。
藍夙記得這個周琦的年輕人,他軍中不缺勇士,但像周琦這般擅用謀略的軍師,則實屬難得。
忽而大笑著搖頭,提起酒壇子一口飲盡,腔里有久違的熱浪翻涌。
在西北,在大漠,在無邊無際的狂野,在漫天亮如白晝的星辰下,他們曾一起許下誓言。
忠君衛國,守衛疆土,不容他人進犯一分一毫。
可是飛鳥盡,良弓藏……
活著的人,已經寒心,這樣的結果,不知殿下滿意否。
晚上,藍夙與舊部們大醉一場,被簇擁著回到驚羽盟在江南的一宅子。
一進院子,地上忽然扔下個麻布袋,其中裝了個人,可見其姿態窈窕,子還在不斷扭來扭去。
藍夙聽見周圍在那兒起哄,冷笑一聲,過去給抬麻袋的兩人一人一個窩心腳,罵道:“找死。”
“夙王息怒。”魏燎走上前去,湊近藍夙耳邊,輕聲道:“屬下收到線報,沁嘉長公主這幾日也在江南,便擅自做主,將其請來陪您喝杯酒。”
說罷,有些為難的盯了眼那麻布袋,語氣有些忐忑:“屬下真說的是‘請’,也不知為何會……”
藍夙沉默了一會兒,目落在地上不斷扭的麻布袋上,眸一時變得十分復雜。
“滾!”他大聲呵斥,一時間,院子里人退了個干干凈凈。
隔了良久,方深吸了口氣,忽然轉就走。
卻聽見后傳來一聲輕喚:“王爺,救命。”
腦中某弦驟然一松,藍夙腳步站定,驀然失笑。
是了,怎麼會是呢。
現在的長公主,怎麼會再如此狼狽。
藍夙走過去,一腳踹開院門,瞧著尚在外圍觀的眾人,冷笑道:“誰找來的,自己解決!”
“是!”幾人同時應聲,待藍夙走遠了,才站在一起面面相覷。
“怎麼回事,難道老大真是做和尚做久了,不近。”主意是周琦出的,剛才那兩個兄弟挨了窩心腳,他心里很是過意不去。
“哎,你說找人就找人,干嘛謊稱袋中是沁嘉長公主呢。”王胖子憤而看著魏燎,一臉怒其不爭。
適才聽他夸下海口,大伙都了把汗。
卻見魏燎雙目死死盯著那只麻布袋,三兩步過去,解開繩子,把里面的人拉出來一看,臉剎那間變得慘白。
“怎麼會是你,長公主呢!”他明明親眼看見對方上套,預備給夙王一份大禮,為何會變這樣。
“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子哭起來,抓住魏燎的擺懇求:“你吩咐我做的事,我通通都做了,求求你放了我吧,我不要銀子了,我只想回家去。”
“魏大哥,這是怎麼回事。”周琦看著這名子,覺得有些眼,不知是想到了什麼,面忽然一變,看向方才夙王離去的方向。
“沒什麼,你們誰若是想告狀就去告,老子就是看那位不順眼,要給找找不痛快,怎麼了。”魏燎上強撐著,實際心里已經有些后悔了。
從得知長公主要納駙馬開始,他便氣不過,去陸含章的家鄉尋來這丫頭,花重金讓謊稱自己是其未婚妻,并帶著他母親上京。
然后,在他們上京途中策劃了一起襲擊,想要嫁禍給長公主。
沒想到,陸含章的母親卻在那次意外中一命嗚呼。
他已經做到這一步,自然不能停手,又迫這名子去公主府門前假意尋短見,用輿論相,讓那位的親事再難推。
誰料那位的臉皮,簡直堪比城墻厚,完全不在意此事,還有閑心來江南游山玩水。
手中最后的一步棋,便是用陸含章做餌,引長公主出現,趁著微服在外,一舉擒獲送到夙王跟前,作為他出關之后的一份大禮。
可適才看夙王反應,并不見得會領。
想到這里,他雙有些虛,神倉惶道:“我去跟王爺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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