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眉本以為天子不好相與
,未曾想他對自己如此和煦。
輕聲道:“陛下言重了。”
皇帝點點頭,看向他側的謝灼,開口道:“這些年你在北地委屈了,過來,讓朕瞧瞧你。”
謝灼眉間攏著一層懨懨之,不曾回答。
危眉見狀,盈盈行禮:“父皇既然與夫君有話要私下說,兒臣便先退下了。”
危眉轉過來,離去時輕扯了謝灼的袖口一下,示意他與皇帝好好說話,謝灼看一眼,這才抬起頭來對上皇帝投來的兩道目,走到龍榻邊坐下。
皇帝自然是注意到了剛剛小夫妻二人之間的作,低下頭看著趴在謝灼懷里的小人,出和藹笑容:“這個孩子什麼?”
謝灼道:“單名一個忱字。”
皇帝若有所悟,出手去握阿忱的小手,道:“謝忱,是個好名字。”小團子握住皇帝,抬起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盯著眼前人。
皇帝回以一笑,探出瘦削的手,上阿忱的臉頰,聲音含了一悵然:“朕記得你一兩歲時格外頑皮,也像這個孩子一樣天真懵懂。”
謝灼道:“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是,是很久了,那時候朕將你抱在懷里,看著你這麼小,覺得你好像永遠不會長大似的,想要將你一直呵護在懷里,一晃這麼多年過去,你也家有了自己的孩子。”
往事紛至沓來,影浮現在皇帝的眼前。
謝灼不回話,只低頭靜靜看著兒子。
香爐吐著裊裊煙氣,死氣沉沉地撲向床幔。殿中回著皇帝無力的聲音,這蕭索的語調直令一旁服侍的年輕宦聽得幾乎落淚。
皇帝看著面前人,昔日年已經長大,眉目間著銳氣鋒芒,那熾熱的眼底猶如高能灼燒人心,皇帝被看得心口一燙,出掌心覆上兒子的手背。
“朕知曉你心里在意什麼,是怨恨朕死了你的母妃,害得崔家人流亡。可自你母妃去后,朕沒有一日不在深深的懊惱與悔恨之中。”
他說這話時,渾濁的眼瞳中浮起一淚,期盼地看著兒子,仿佛希能從他口中聽到幾句原諒的話。
謝灼只冷淡開口:“已經失去了再談要珍惜,陛下不覺得可笑嗎?”
皇帝面更白。從前他們是至親至今的父子,如今相得卻宛如一對陌生人,中間好像橫著一層怎麼也捅破不了的隔。
皇帝目陡然頹喪,子支撐不住,大口大口息。
宦慌忙去扶他,皇帝道:“灼兒,你當知曉我這次喚你歸京是為何事對吧。”
他忍著中的嗚咽,看著他小兒子終于長大人,好像一切不曾改變,他全然沒有被北地的風磨滅去了鋒芒,依舊如年時一樣意氣風發,皇帝心中既是欣喜又悵然。
“你在邊關做的事,朕都知曉。你的能力遠在你的兄長之上,是一個君王該有的樣子。朕若是將皇位傳給你,也大可放心了……”
老皇帝強撐著,握住謝灼的手,“我的兒子當為明君。”
他息著,掙扎著,說完這一句話,往后倒在了織金錦繡的云被之中,雙目哀哀地看著床榻邊人。
他自心底深涌出愧疚快要將他淹沒,淚水滾滾落下。
“你不肯原諒朕,可朕還是你,聽聞你出事的時候,日夜心如刀割。”
他自知沒資格去說,卻仍舊朝著謝灼出手去,“灼兒。”
謝灼打斷道:“陛下疼我,疼到將我發配邊關不聞不問多年。對陛下來說得不得到兒臣原諒,其實都無關要。陛下有天下萬民的敬仰便足夠了。”
皇帝一下頓住,這一刻垂垂老矣,仿佛做錯了事一般滿目愧疚。
“事到如今,你都不肯喚朕一聲父皇了。朕在你眼里必定是罪大惡極,是死你母妃的罪人,你恨朕是應當的……”皇帝喃喃自語,闔上了眼眸,眼睛有一滴淚下。
謝灼垂下濃長的眼睫,看著床榻上人:“我恨陛下做什麼,陛下是我的父親。”
皇帝倏忽睜開雙眼。
“陛下是我父,養我于膝下,教
我禮節人倫,教我詩書騎,年時我從口中聽聞陛下事跡,便心向往之,覺得我的父親能上戰場殺敵,是世上最英武之人,想要為與陛下一樣為頂天立地的男兒。”
謝灼聲音溫和,眼角掛著一滴不易察覺的細淚,他抬起頭,那點細碎的亮也看不見了。
“只可惜父皇對我做出的事,同樣令人寒心。事到如今也不必再強求誰的原諒,就這樣最好,梅瓶有隙尚不能合,陛下又何必堅持將我心頭上結痂的傷疤揭開,非要看著它們破皮流才好?”
殿的靜驚了門外的危眉,抬起頭,過薄紗簾子,便看到謝灼坐在床榻邊,夕將他孤寂的影拖得格外長。
謝灼的話落地,床幃之中的人久久沒有靜。
只聽得皇帝嘶啞的一句:“你我父子之間,終究不能回到從前了。”
謝灼不置可否,抬起手搭在自己的兒子的腦袋上,阿忱歪著腦袋,不解地看他,謝灼對他出一淺笑。
皇帝看著這一幕只覺如鯁在。謝灼是他親手養大的,他了解謝灼的格,這個孩子看似強,卻心底實在。如今謝灼這樣決絕,可見北地的種種將他的一顆心打磨什麼樣子。
可皇帝能怨別人嗎?要怨也只能怨恨自己,是他親手流放了自己的兒子。
一鈍鈍的痛刺過心頭,皇帝目帶上了幾分哀求:“灼兒,你進來后便沒有喚過朕父皇。”
他只想要聽一聲“父皇”,期盼著至能消除一點父子之間的隔閡。
皇帝眼中淚閃爍,良久得不到謝灼的回應,明白了他的意思,目暗淡下去。
一側的宦跪下道:“燕王殿下,陛下!”
英明了一世的帝王,到了遲暮之年,竟淪落到這般田地。宮人們大抵也是不愿意見到的。
殿無聲,良久謝灼開口打破了寧靜,對阿忱道:“一聲皇爺爺。”
阿忱正玩著被角,聽到頭頂的聲音,對著皇帝地道:“皇爺爺!”
皇帝目陡然一,謝灼這一舉是何意思,皇帝又怎麼會反應不過來,皇帝緒激地撐起子,連連應下道:“皇爺爺在這。”
阿忱甜甜一笑,握住皇帝的手。
謝灼避開皇帝投來激視線,抱著兒子起,道:“陛下龍抱恙,今日已經說了許多話了,阿忱不想擾了陛下
清凈,兒臣便帶他退下去了。”
皇帝能看著他回來與自己好聲好氣說上幾句話,已經是極其滿足,哪里還敢奢求更多?
而謝灼肯讓阿忱喊他一聲“皇爺爺”,便表示二人父子之還沒盡。
他背靠在引枕上,連連咳嗽幾聲,“去吧,朕讓宦送你。”
危眉挑開簾子走進來。皇帝看到,對招手道:“過來,朕有些話要與你單獨說。”
危眉在龍榻前跪下,皇帝手扶起來,示意宦將東西拿上來。
一只四四方方的錦匣送到了危眉手上,里面擺放的正是皇后的印,與此同時還有一份天子親筆所寫的詔書。
皇帝道:“這里頭放著的歷朝歷代皇后的印,今日朕便將它給你了。”
危眉驚詫,跪下,尚未開口,皇帝已經拂了拂手,示意起來。
他道:“你是個好孩子,這都是你應當得到的。現在你該出去見你的丈夫與兒子了。”
危眉抬起頭,看著帝王疲倦地闔上雙目,對道:“退下吧,朕乏了。”
危眉握了手中的錦盒,“喏”了一聲,恭敬地退出殿去。
黃昏時分,金照進大殿,未央宮地磚蒙上一層耀眼的金。危眉跟著謝灼一同往外走,殿簾幔隨風飄,如翩躚的蝴蝶,如影隨形縈繞在二人的周。
危眉落后一步,看著謝灼的背影,見他一只手臂托著阿忱,與阿忱玩笑逗樂,好似全然沒有被方才殿之事影響。
牽住謝灼的手,“要嗎?”
謝灼笑問:“我能有何事?”
危眉笑而不語,方才在殿,見到謝灼上流出幾分哀傷,極見他這樣,知他必定心中不好。
踮起腳尖,在他耳邊輕聲道:“這樣便也可以了。你與陛下父子一場,到底不能真鬧到決裂的地步。”
“是,便這樣吧。”
謝灼長嘆一聲,拉過的手,在手背落下一個輕輕的吻:“我有你陪在邊便足夠了。還沒有帶你好好逛過皇宮,今日便帶你去看看。”
“好啊!”危眉提著裾,與他過門檻,步伐輕盈。
二人的影一同融金的霞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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