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儀不出汗。
蓉塘是羈縻州之中一很不起眼的地方,周圍大大小小十幾個村落,最近的縣衙酈縣在七八十里開外,平時有個大小公案之類,多半是各個村子的長者自行裁斷置,縣衙反而形同虛設。
何況在羈縻州,權勢最大的并非縣衙,而是巡檢司。
這巡檢司是羈縻州的駐軍府兵部所設,上下人等都是軍中當差。
每縣衙置一旅,兵員二百,長為旅帥;旅帥之下,是兩隊的隊正;每個隊正手下有十個火長。
火長率領十人,分班在轄區巡邏,負責逮捕盜賊,緝拿可疑兇險等重大之事,比如各個村子無法自決的公案,便給巡檢司理。
十七郎,正是在這蓉塘的駐軍火長,簡直是凌駕于縣之上的存在,所以兩個小兵自然也甚是驕橫。
沙馬青日是羿人,不大跟漢人際,更不跟府打道,哪里給這些人面子,何況剛才他闖進來的時候,只一撞就把那小兵撞飛出去,就算再多幾個人都打不過他。
羿人心思單純,武力高,就覺著其他的沒什麼了不得。
眼見那兩個士兵已經拔刀,就聽一陣馬蹄聲響,有人道:“這是在干什麼?”
兩個小兵抬頭,卻見前方有一隊人馬趕來,大概六七個人,發話的正是為首一馬當先那人。
小兵們吃了一驚,忙回刀跪地:“隋隊正。”
楊儀也看見了來者,見這些人跟十七郎三人又有不同,十七郎這幾個仿佛散兵游勇,散漫不羈,但來的這七個人卻個個著鎧甲,神抖擻。
為首那人一青,肩頭是兩片簡易的織坎肩,雙手腕是鐵甲護膊,頭上戴著一頂皮制兜鍪。
雖然著戎裝,但這位隋隊正生得倒算俊秀,他翻下馬:“你們剛剛劍拔弩張的是干什麼?”又看向沙馬青日跟楊儀,目在楊儀上停了停:“你是?”
楊儀見他言語中出斯文之意,又聽他的職竟比十七郎還大,便忙道:“大人,方才只是誤會,并無大礙。”
沙馬青日也放下按刀的手:“他們好好的就罵人,可不是咱們的錯。”
隋子云打量著:“既然無大礙,何必刀槍,對了……十七郎呢?”
小兵道:“火長正在里間。”
隋子云點頭,正要向走,忽然又看向楊儀:“你們剛剛、也是從里頭出來?”
楊儀只想快點離開:“大人詢問里間那位火長便知端地。我等先告辭了。”
隋子云倒是并未為難他們,只一擺手。楊儀趕忙拉著沙馬青日,帶著豆子去了。
這邊隋子云沉了會兒,邁步向走去,才進后院,就見前方桌前,十七郎背對著站在那里。
隋子云著他的背影,臉上先出了一抹笑意:“十七……”
話音未落,隋子云便瞧見了桌上的形,那點笑頓時跟驚的鳥兒一樣消失無蹤:“這是什麼!”
桌上的尸首仍是尸首,可是五臟六腑卻幾乎都給拉扯在外,隋子云只看了一眼,還未來得及反應,便扭過去,走開兩步,作勢嘔。
十七郎回頭看了他一眼,不慌不忙地走到井邊水桶前,清理匕首跟一樣東西。
隋子云吐了會兒,又抬頭:“那是……呃……”眼睛著那邊,卻仿佛看出那堆東西似乎給十七郎切的零零落落的,他頭暈目眩:“你在干什麼?”
十七郎把手中之用井水清洗干凈,拿在眼前看了會兒:“你來干什麼?”
隋子云吸氣,得自己停下來:“我、我……自是來問你、還不回去?”
“廢話,”十七郎漫不經心地,仍是打量手中之:“我在這兒好的,用你來催命似的。”
隋子云從懷中掏出一塊手帕,卻不敢再看那些東西:“這里有什麼好的,豈是你該呆的地方,”說到這里突然一個激靈,回想方才所見桌上之,“你該不會是憋壞了,弄出病來了,所以拿這些猴子出氣。”
“什麼猴子?”十七郎反問了一句,看向隋子云:“哦,你說那個,你細看看,那是猴子嗎?”
“我的眼睛自沒有病,當然是猴子。”
“原來連你也有看走眼的時候,”十七郎笑道:“我忽然不那麼難了。”
隋子云嘀咕:“你把它心肝肺都挖出來了,還我細看?”話雖如此,他還是強忍不適又看過去,本來看一萬遍也是猴子,可因為有了十七郎的提醒,他留了神:“這……好似有點古怪,到底是什麼?看多了我怕做噩夢。”
給他一萬個膽子,也不敢猜測是個人。
十七郎并未解釋,只道:“你好歹也是手上沾過的,怎麼連個小白臉都不如。”
隋子云一愣:“什麼意思?”
十七郎回想楊儀的容貌談吐,道:“剛才出去的那個,臉白的不像話的,是他先剖開這尸首的。當時他那手穩得,跟個最冷的屠夫似的。”
隋子云睜大雙眼,匪夷所思:“果真?”
“誰跟你開玩笑不?”十七郎瞇起眼睛想了想:“你說這樣的人,會當大夫?會當教習先生?我看他是選錯了行。”
隋子云還是反應不過來:“可……好好地你們為何對一個猴子尸首過不去?”
十七郎呵了聲,看著手中的東西:“不跟這尸首過不去,怎麼找到那些該死的人呢。”
隋子云愣神,十七郎卻問道:“你帶了多人來?”
“呃,六個。”
“我都要,”十七郎轉往外走,又回頭:“你把這尸首恢復原樣,好好看著不許有失。”
后一句,隋子云還可答應,但前一句他手足無措:“什麼恢復原樣?”
十七郎頭也不回地說道:“你什麼樣,他就什麼樣。”
隋子云一陣膽寒,氣憤地反抗道:“我是人,他……”
“他也是人。”
十七郎已經走到了門口,腳步卻頓了頓,又道:“跟你一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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