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較隋子云的隨和自在,楊儀心中卻是忐忑而警覺,本以為不會再跟這些人打道了,哪里想到這麼快就追了過來,竟還是十七郎的“上司”。
相信“無事不登三寶殿”,更覺著隋子云這看似十分溫善的面目底下指不定藏著什麼……他可是巡檢司的隊正,想來不是因為笑的好看才做兒的。
“大人說笑了。”楊儀謹慎地回答,半低著頭。
生得本就小,這麼一低頭,連臉都看不到。
幸虧隋子云也不是很高,他察覺出楊儀的不安:“我是不是打擾了先生?呃……不要,我只是隨便看看,您自便。”
他說話的時候微微彎腰,更是笑容可掬。
楊儀的不自在簡直要沖破屋頂,當然想“自便”,可還是講錯了兩地方,孩子們雖聽不出,隋子云又怎會不知。
楊儀總覺著不管隋子云在哪里,他的目卻箭一樣刺著。
好不容易熬過了一堂課,放小孩子們回家吃飯,楊儀看向門口的隋子云,卻見他又溜達到第一排的兒位子上,試了試,竟自坐下了。
隋子云慨:“真無邪,令人羨慕。”
楊儀夾著書本,猶豫要不要忽略此人,即刻離開。
往門口走了一步,還是回頭:“大人。”
倘若隋子云真的有什麼意圖,自己就算避開一時,也避不開下次。
而且看這位隋大人的做派,真怕他會主自覺地跟著回到家……那豈不是引狼室。
隋子云抬頭,頗為無辜:“何事,楊先生?”
楊儀道:“請問,您可是有事嗎?”
隋子云仿佛恍然大悟一般:“先生不提,我都忘了,看我這記。”
楊儀哭笑不得,知道他必然是裝的,可竟演得跟真的一樣,這份功力……忽然有點明白為何他會升職做兒了。
隋子云的來意很簡單。
他是想楊儀回到龍王廟去。
因為他不知道該拿十七郎留下的那“尸首”怎麼辦。
十七郎竟然還說他把這尸首恢復原樣,平心而論,隋子云實在看不出這是個人,更不知該怎麼恢復。
可他清楚,總不能這心肝脾肺腎都在外頭,至得……塞進去。
十七郎留下的那兩個士兵很不中用,只看了一眼,就雙雙作伴出去嘔吐了。
隋子云無可奈何,只能扭曲著臉容,用那黃布幔先把這尸首裹起來。
正無可奈何,突然想到了十七郎臨去時候所說的話——那個“臉白的不像話的”,手穩的像是最冷的屠夫。
十七郎當然不會在這上面騙他。
隋子云有了主意:專業之事,自然要找專業之人。
楊儀答應,但有一個條件。
“隋大人,我可以將那尸首恢復原樣,但是在此之后,能不能……不要再找我。”
隋子云本要一口答應,畢竟令他為難的事兒不多,總不會樣樣都去找幫忙。
可他是個八面玲瓏的人,話到邊,竟道:“好,就如您所說,我不會再打擾先生教課了,如何?”
不等楊儀反應,隋子云又道:“呵呵,先生不喜跟我們這些人打道麼?”
楊儀本聽出了他那句話中仿佛留著許多緩和的余地,可聽到他的問話,一時顧不得深思。
“跟民自然不同,蓉塘是小地方,爺尋我,一舉一,容易給無知之人夸大其詞,指不定會造出什麼流言蜚語,在下只是想安靜度日,不生是非而已。”
隋子云滿臉認真地聽著說話,他的表給人一種錯覺,就仿佛說的每個字都聽進了他的心里。
“明白明白,”隋子云連連點頭:“先生是獨善其的高人啊。”
楊儀正:“獨善其或許使得,高人一說,竟不知從何而來了。大人請勿如此。”
“哪有言過其實?”隋子云的笑十分燦爛:“比如說先生今日若幫我料理了那尸首,便是我心目之中的高人。”
楊儀覺著自己不該跟他多話,此人實在油的很,不管怎樣都堵不住他的,甚至反而會被他套路。
不過接下來,隋子云的笑就掛不住了。
他從頭到尾目睹了楊儀將那尸首“恢復原樣”的過程。
楊儀一看尸首的形,就知道十七郎必然有所得。
其實也不難猜,早在把這尸首的手拔出之時,便料到,若真如十七郎所說這尸首之中有東西,那能藏之,最大的可能……
是他的胃。
果然,這胃已經給切開,一些沒消化的菜葉、果子等,黏黏糊糊還在外。
楊儀的帕子因為先前了,洗過之后曬在了家里,并無多余的,猶豫了會兒,拎起袍擺。
正在思忖怎麼撕開一塊,隋子云問:“怎麼了先生?”
楊儀道:“出來的匆忙,忘帶帕子……”
隋子云本站的遠遠地,正默默地觀察的作,聞言一怔:“啊……這個我有!”他從懷中掏出一塊帕子:“要干什麼?”
楊儀見那竟是一塊上好的綢帕子,搖頭道:“這太名貴,大人還是借刀一用。”
隋子云看看的袍子,笑道:“是我請先生來的,豈能先生毀了袍子,帕子而已,只管用就是了。”他走前一步,雙手遞上。
楊儀見他十分多禮:“多謝。”也忙俯雙手接過,猶豫片刻,本來想從袍子上切兩塊布條,一為蒙面,二為揩拭,現在看來只能權益行事了:“還請大人人準備一盆清水,以及針線。”
隋子云喚了一名士兵進來,用那木桶提了水上來,那士兵看著楊儀站在桌前,看的眼神如見了鬼,把木桶放下后便逃也似的跑了。不多時,又把尋來的針線送了進來。
楊儀著面前的尸首,眼神卻沉郁了下來。
將五臟六腑用清水洗過,拭去濁,重新放回之中,這駭人聽聞的事,做的有條不紊,等安置妥當后,穿針引線,從前慢慢補,這活兒卻有些吃力,不多時的臉就紅了,微微有些汗意。
隋子云在旁邊已經看得神,尤其聽見針線穿過皮發出的噗噗嗤嗤,當時聽十七郎說楊儀“如冷屠夫”的時候他還難以想象,但此時親眼所見,卻又覺著十七郎的話未必是真,看著明明像是個嫻認真的“裁”,當然,這得拋去先前梳理這尸首五臟六腑時候的恐怖形。
日影偏斜,等楊儀總算把尸首補妥當,隋子云都仿佛虛了。
水桶的水早了渾濁的水,小兵進來,臉異樣地換了一桶水,楊儀洗了手,雙手已經因為過于疲累,抖個不停。
垂著手,塌著肩膀坐在石桌旁邊的鼓凳上,下擺的袍子垂在地上,袖隨風輕微擺。
這幸而是大白天,若是黑夜看見,必定會以為是哪個薄薄的鬼影。
隋子云壯膽看了眼那尸首,沒了那一堆嚇人的零件在外頭,看著倒是順眼的多了,而且……依稀看出了幾分、像是人般的氣質。
“先生,”他往楊儀旁靠了靠:“這個……當真是個人嗎?”
楊儀累的連皮都不愿意再:“嗯。”
隋子云道:“采生折割?”
楊儀詫異,抬頭看向他:“十七……咳,那位爺已然告知?”
“他沒有說,”隋子云搖頭:“是我猜出來的。”
十七郎雖沒詳細說明,但深知他脾的隋子云,卻從他異常的反應看出他很憤怒,而讓十七郎如此怒的,可想而知是如何。
楊儀并未細想,只仍耷拉了頭,又過一會兒:“此地無事,我也該回去了。”
隋子云還有些話要問,但咂了咂,一時又想不到,只習慣笑說:“也是,我人送先生。”
“不用。”楊儀忙攔阻,站起,突然晃了晃。
隋子云眼疾手快上前在后背一扶,掌心所及,只覺手底的人出乎意料的輕。
楊儀趕忙站住腳:“有勞大人。”說這句話的時候已經后退了半步。
隋子云看看自己的手,又笑道:“先生太客氣,該道謝之人是我。”
等楊儀出了龍王廟,隋子云發現自己給的那塊帕子,被疊的整齊的放在石凳上,可惜這綢最不經磋磨,上面的漬跟腥氣再怎麼清洗也洗不干凈了。
夜,楊儀只喝了半碗粥,正解睡,豆子突然了起來。
只聽見外頭一陣吵嚷,還沒出聲相問,門給狠命地拍了兩下,門外的人顯然毫無耐心,噗通兩聲,有人從籬笆外躍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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