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檢司到后,也經過了一段腥戰的時候,才總算有了如今的靖平局面。
這太平來之不易,但也要小心維持,尤其是在浴佛節這樣的重大節日里出了佛爺被殺的駭人之事,趁早下才是正理,萬一再由此引發別的……或者導致百姓驚擾乃至局勢沖突,那這干系可就大了,只怕連狄將軍也要被問責。
韓青跟鄒永彥留下,楊儀跟著薛放出了舍。
薛放沒言語,自顧自負手而行。
兩人一前一后,楊儀著一步之遙的薛放,回想方才在面見狄將軍時候的形。
大概是的步子太輕,薛放停了停,回頭張。
兩個人的目不期然對上,各自一愣。
楊儀垂眸,薛放想說點什麼,卻還是轉開頭繼續往前走。
“旅帥。”后楊儀開了口。
薛放沒站住:“嗯?”
“這次您來,怎麼沒帶著隋隊正。”
“哦……他留著看家。”薛放回答了這句,補充:“他心細穩重,比戚峰妥當。”
“曹家的事……”楊儀斟酌著用詞:“隋隊正都對您稟明了?”
雖然楊儀的鋪墊已經夠自然,薛放還是覺到一點突兀。
“怎麼忽然又提起這個?”他倒是沒認真多想,覺著大概是楊儀不太懂為何如此理曹家的案子,他解釋:“嬤嬤很跟我要什麼,這次他一反常態,再加上那一窩賊確實可恨,就給他料理了。”
“我本來以為按照旅帥的子,不會瞞曹方回的真實份。”
薛放道:“這不是我的意思。也是嬤嬤提議的。”
楊儀怔住。
薛放道:“他說什麼……若公開小曹是子的份,必然會引來無數非議之類的,隨便吧,人死都死了,在乎這些做什麼。他又說若被人指指點點,或者知道小曹已死,會影響到曹墨,呵。”
“旅帥為何發笑。”
薛放道:“曹墨年紀再小,到底也是個男兒,他要連什麼非議挫折都經不住,那小曹也是白養他了。”
楊儀沉默。
薛放問:“怎麼了?你覺著我說的不對?”
“我……是在想,隋隊正必是很在意曹姑娘,才會這樣為著想,甚至屋及烏。”
薛放嘆道:“要是嬤嬤能早點看出小曹是個姑娘,也許還不至于死,可惜……”
楊儀把薛放看了又看,他問:“又看我做什麼?”
“要早知道曹姑娘是兒,旅帥將如何。”
“你問我?”薛放驚訝地,又笑道:“你這人,總問些‘假如’‘要是’‘倘若’,我真不喜歡弄這些,你我想,我很難跟你說明白。不過,如果早知道曹方回是個的,我興許立刻嬤嬤娶了。”
楊儀盯著他:“那如果曹姑娘喜歡的不是隋隊正呢?”
“這還有什麼挑揀的?子云人品相貌都不差,而且嫁給他才算是最好的選擇,不是麼?”
“最好的……”
“就像是嬤嬤說的,世人多非議,雖然小曹不錯,但一直以男子份行事,也未必會是所有人都贊且接的,看嬤嬤那樣倒是不在乎,他們兩又認得,素來也對脾氣,這簡直是夫復何求。”薛放說到這里,重又意興闌珊:“罷了,說這些做什麼,謀劃的有鼻子有眼的,有什麼用?”
豆子著向這邊奔來,斧頭跟屠竹跟在后,卻不見戚峰。
薛放問起來,斧頭往后一指,說道:“戚隊正在那呢。”
十七郎定睛一瞧,才發現戚峰被幾個擺夷孩兒圍在中間門,他的鬢邊還著兩朵新鮮采摘的艷山茶,笑容滿臉地跟那些孩不知說著什麼。
“好家伙,”薛放吃了一驚:“這還左右逢源,左擁右抱呢。”
戚峰人生得高,格壯碩,臉膛微黑,濃眉大眼,正是本地孩子最喜歡的男子類型,方才他們在江邊等待薛放楊儀,便有幾個孩子圍上來搭訕。
雖然言語流有些艱難,但這些孩兒個個容貌秀麗,笑容燦爛,熱切而自然,連一向不解風的戚峰都不由被染了。
等戚峰發現他們在此等候,告別了那些子奔來后,薛放道:“你還知道回來?看看你剛才那樣,活進了妖的豬八戒。”
戚峰笑道:“我是豬八戒,誰是唐僧?”他打量著,笑對楊儀道:“我看必然是你。要不十七怎麼百般叮囑我好生照看著,生恐有妖怪把你抓了去。”
楊儀一愣。薛放斥道:“顯你有了?再胡說八道,就把你留在這兒。”
戚峰問:“留我干嗎?這瀘江巡檢司又不缺人。”
“狄將軍正愁地方不寧呢,把你留在這里,就當和親了。”
戚峰想不到自己堂堂八尺男兒還有這種意外之效用。
鄒永彥快步走過來招呼,給他們準備了下榻之。
中午吃過飯,楊儀喝了藥,又歇了半個時辰,神顯見好多了。
黃昏將至,瀘江邊上沿岸點起了一的火把,另一側卻是一串串燈籠,中間門排布著些花環寶傘之類。
幽幽的樂聲不時從各傳來,瀘江寨不乏優秀的樂手,他們這兒的樂奏也跟中原不同,多用的是蘆笙,骨笛之類,曲調別風。
月從東出,晃晃悠悠地倒影在江面上。月跟燈火相輝映,搭配著樂聲,笑聲,這一刻,完全沒有了白日的驚怖恐慌,出一悠然的閑適。
楊儀緩步走到江邊,抬頭看看天上天月,江面水火,眼眶不由潤起來。
為何會來羈縻州?這曾是心之所向,是以為避禍的世外之地,也曾是后悔來的地方。
而讓心起意的那個人,卻是……
“岸邊的石頭最,別靠太近。”聲音從后傳來,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
楊儀往后退了半步,薛放走過來:“再說了,萬一這水里有個水鬼之類的,一把抓住了你,漆黑黑的救都沒法兒救。”
楊儀回頭,看著他戲謔的臉,這兩句話功地將心里才泛出的那點惆悵打散。
“旅帥不是要去陪著狄將軍麼?”又往旁邊退了退,跟他隔開了些距離。
“那兒人多,我不耐煩。”薛放左顧右盼,看到一塊突起的巖石,“到這兒,看的還能清楚些。”
楊儀打量著,爬上去卻會有點艱難:“還是別靠著石頭,此,怕有蛇蟲。”
薛放借著火看了看:“干凈著呢,你膽子這樣小。再說這兒火這麼多,等會兒還要燒一場,哪家的蛇蟲這麼沒眼著急過來烤火?”
楊儀的角忍不住又上揚,便走到石頭旁,想找個方向爬上去。
冷不防薛放抬手在腰間門一握一舉,楊儀冷不防,汗倒豎。
生恐他嫌棄自己爬不,或順手托那更不能到之,于是趕力手腳并用,姿態狼狽地上了巖石。
薛放這才縱一躍,瀟灑輕快地跳了上去:“本來想今日回酈,這麼一耽擱不知要怎麼樣了。”
楊儀不敢起,便只坐著,薛放的袍擺被江風吹,拂到的臉上,抿了抿鬢邊的發,轉開頭。
“怎麼不說話?”薛放垂眸:“你答應跟我回去的,可別又反悔。”
楊儀確實有點反悔,可不能跟他說:“旅帥不是要回京嗎?”
薛放俯:“怎麼又說這個。”
“忽然想起來而已,”楊儀道:“白日聽將軍說……旅帥跟那太醫楊家相識,不知是個什麼淵源?”
“其實也沒什麼,就是以前家里有病人,他家經常過去給診看,一來二去就認得了。”薛放回答了這句,瞥著夜中依舊蒼白的臉:“你呢?”
“我?”楊儀猛地抬頭。
兩人一個站著一個坐著,目相對,薛放道:“你從不說你的事,好像是藏著什麼、,不肯人知道。”
江風潤,風里好像還帶著花的香氣。
不知哪里伴著樂聲,有青年男對唱,用的是擺夷語,雖然聽不懂,但脈脈之中仿佛帶著幾分哀怨。
“與其說,不如說是不堪回首。”
薛放道:“你說?”
楊儀看著那凜凜波的江面:“我從小……是跟娘親相依為命,我的醫便是跟學的,的醫高明,可子古怪,有一次我問我的父親是誰,的臉變得很可怕,說他已經死了。從那之后我不敢再問。”
薛放盯著,一,卻沒出聲。
楊儀道:“原本我是不想學醫的,實在是……太苦。但只要我做對了,我娘就會很高興,所以我也逐漸地習慣。我娘……時不時地拿些、拿些尸首回家,大部分都是些飛禽走,但……”
薛放意思到那些“飛禽走”絕不是用來吃那麼簡單,他的心突然揪起。
楊儀把沒說完的咽下,抬頭:“你不是問我為何像是冷屠夫麼?因為我娘跟我說,剖開尸首的時候,手一定要穩。”舉起雙手仔細打量:“那次弄了一只活的兔子給我,我不忍心,就握著我的手,我去切開它。我現在還記得那兔子掙扎時候,心砰砰地躍……我娘說,因為我的緣故,這兔子死的很痛苦。”
薛放再也忍不住了:“這是什麼人!”
楊儀輕聲道:“不要這樣說我娘親,只是想讓我為最出的大夫而已,但知道我做不,我這輩子,總是做不好任何一件事,會讓所有人失,包括我自己。”喃喃說著,思緒卻已經沉淀在那令人黯然的一生遭遇之中。
“楊易!”薛放俯,一把將從巖石上扯了起來:“不許這樣說!”
月燈影中,他的眼睛好似有烈焰灼然。
楊儀鎮定地著薛十七郎明顯憤怒的表:“遲早有一天,旅帥你……”
“哞……嗡……”巨大的牛號角聲響起,這是傳火禮將開始的預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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