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目沉靜,一和風采,如濯濯的霽荷,不染纖塵。
兩日未見,朱謙擔心沈妝兒被人為難,后來派人去打聽,方知妻子游刃有余,倒是讓他吃了一驚,竟然不知這般能干,原來躲在府上憊懶都是裝出來的,倒是生出幾分與有榮焉。即便如此,暗中授意棋子助,不讓被人欺負了去。
不一會,諸位皇子與皇媳序齒落座,宮妃亦依品階就席。岑妃“病”還未好,不曾面。
沈妝兒心態一變,穩穩當當坐了下來,意興闌珊地吃著宮人奉上的果子。
宮宴十分熱鬧,諸人行過禮,昌王,六王與十王朱獻便在皇帝跟前獻殷勤,朱謙一貫低調,便陪著沈妝兒坐了下來。
“王妃這兩日在宮中可好?”
沈妝兒也沒瞧他,那夜將他趕走,他偏沒走,如今遇著倒有些尷尬,不過朱謙裝作沒事人一樣,也不必如何,便道,“好的,吃好睡好,多謝王爺關心。”
這話意思是,有沒有他,無論何地,都好著。
這話讓他沒法接。
朱謙握著酒盞,遲遲不語。
沈妝兒吃了幾塊山藥糕,余瞥見他眼幽黯,冷如清霜,偏偏那燈芒歇在他眉角,襯得他不似凡人。
皇帝擅飲,家宴上從不拘束兒子,又有鐘鼓司的伶人與舞姬登臺助興,宴席好生喧鬧,片刻,便有駙馬與皇子過來敬酒。
朱謙近來嶄頭角,前來敬酒的皇子駙馬不在數。
朱謙其實不飲酒,平日能拒則拒,今日卻罕見來者不拒,一口一口黃湯往肚子灌,沈妝兒塞了幾顆花生,略吃驚看著他,趁著空檔,與他道,
“王爺惜著子,喝酒誤事。”近來籌備著要子嗣,他喝酒豈不傷?
男人擒著酒杯,微醺的眼染了幾分猩紅,沉郁地盯著,“誤什麼事?”
沈妝兒面頰微微染了一層紅,避開他咄咄人的視線,“總之,喝多了酒,對子不好”怕說服不了他,便吶聲補充道,“咱們還得要孩子呢”嗓音低喃,低的人聽不見。
朱謙還是聽得分明,角微微一勾,冷哼一聲,不說話。
原來關心他
的子,只是因為孩子
心里窩了一團火,酒盞卻擱了下來。
面頰的寒霜與眼底燃起的灼烈形鮮明對比。
沈妝兒吃飽喝足,忽然瞧見皇帝側立著一道悉的影。
咦,那不是劉瑾嗎?
劉瑾亦朝投來恩的目。
沈妝兒方想起昨日書堂進行了考核,劉瑾從三百名小使中穎而出,考了個第一,被皇帝欽點為“蓬萊吉士”,看他這穿著,想來是已被陛下恩準進司禮監當值。
好樣的。
酒席正酣,六王朱珂見將皇帝哄得差不多,便袍在他跟前跪下,
“兒子之前行事魯莽,還請父皇責罰,兒子今后定不會再犯”
殿頓時靜了下來。
昌王冷掀著眼皮盯著朱珂,又來這一套,每每出了岔子便是裝可憐。
“六弟,這話也不是第一回說,可沒見六弟改過自新。”
朱珂面一青,心中惱火得很,可眼下卻只得忍辱負重,伏在皇帝腳跟前,聲淚俱下道,
“是,兒子有錯,但憑父皇責罰。”
皇帝略有些掃興地將酒盞擱了下來,抿著一言未發。
一旁的皇后見狀,只得起一同施禮,“陛下,臣妾也有過,沒能教導好珂兒,陛下要怪就怪臣妾吧”
選了家宴的場合,母子倆一同下跪請罪,表面上看是有誠意,實則是得皇帝網開一面。
倒是打得好算盤。
皇帝斜倚龍塌,瞇著眼打量皇后,
“朕聽聞,前日煜王妃宮協理宮宴,你假借宮務繁忙,將宮宴一事全部給,可有此事?”
皇后心里泛起咯噔,這兩日打聽得分明,皇帝只與司禮監幾名公公待在一,再者就是考較了書堂的小使,批閱了幾篇文章而已。
司禮監的幾位大珰不會蠢到得罪這個皇后,馮英更是極有智慧之人,從不牽涉黨爭,更不可能為這點芝麻蒜皮的小事,去皇帝跟前嚼舌。
就連林嬪也不曾被召見,皇帝從何得來消息?
莫非是煜王?
皇后下一腔疑,含笑道,
“回陛下,倒也不是全部予,只是頭日臣妾恰恰忙于醇和公主定親之事,煜王妃愿意為臣妾分憂,遂當歷練,后騰出手來自然是派人助,幸在煜王妃對宮務相當稔,反倒像是宮里老人似的,讓臣妾刮目相看,臣妾正打算賞賜煜王妃,嘉勉協理之功。”
皇后畢竟是皇后,四兩撥千斤將事遮掩過去。
皇帝即便看出里,聽了這話,亦不能去追究什麼。
寧貴妃在這時突然將話接過去,“娘娘此話何意?什麼煜王妃像是宮里老人似的?”
皇后心靈應,瞥一眼,回道,“煜王妃手法練,對宮里諸事知之甚深,廷二十四監諸務亦是了如指掌,倒是人震驚”
此話一出,殿落針可聞。
朱謙幾乎是微不可見地扯了扯角,看了一眼皇后。
沈妝兒也意識到了不對勁,放下了茶盞。
原來在這里等著呢。
故意以此混淆視聽,好皇帝懷疑朱謙在廷安排了眼線,來助辦宴。
真不愧是皇后。
皇后絕不相信一個從未接過宮務的人,能輕車路打理好宮宴,除非那些人手是煜王的暗棋,一旦將人揪出來,煜王的前程便到頭了。
林嬪也不迷糊,見氣氛不對勁,很快又琢磨出一點門道來,起朝皇帝盈盈一拜,
“陛下,是臣妾”笑著往前走兩步,湊近了些,明眸輕轉,撒著道,
“臣妾見皇后娘娘忙于宮務,擔心煜王妃經驗不足,特遣了兩名宮人前去助陣”
皇帝聞言臉上浮現笑容,“還是你懂事,很好。”
皇后聞言冷冷一笑,扭頭覷著林嬪道,
“林嬪,你說的兩名宮人可是你邊的秋與冬梅二人?不如將此二人喚來,本宮問問,們是否真的悉二十四衙之務。”
林嬪聞言果然臉一變,委屈地看皇帝一眼,涼聲嘟囔道,“臣妾真是好奇,為何皇后娘娘盯著這樁事不放?將煜王妃撂一邊的是您,結果煜王妃差事辦得好,您又懷疑?真真不知要怎是好”
皇后聞言大怒,“林嬪,你膽大妄為,敢非議本宮!”
“臣妾不敢!”林嬪低眉順眼跪了下來。
皇后氣得面鐵青,林嬪近來很得皇帝寵,不敢當著皇帝的面發作。
沈妝兒旁觀片刻,瞥了一眼側的朱謙,見他亦朝看來,神深沉,該是在思量對策。
沈妝兒沖他安一笑,緩緩起,行至帝后跟前,斂衽跪下,
“陛下,皇后娘娘,兒媳確實對廷諸事還算悉。”
這話一落,眾人都驚了一下。
哪有往自己上攬罪名的。
只見沈妝兒眸溫,不疾不徐道來,
“前年除夕家宴,臣媳未能如其他嫂嫂與弟妹們,獻出好才藝,臨行拜別皇后娘娘時,娘娘待臣媳,說是臣媳要才藝沒才藝,要本事沒本事,哪怕不濟,也能學些宮中庶務,好替皇后娘娘與母妃們分憂”
“臣媳回去便將此事記在心中,心想笨鳥先飛,便尋了奉天殿掌教嬤嬤徐姑姑借閱了那本宮廷諸務要冊,當中對廷諸衙門都有所記載,臣媳當場牢記在心,只盼著有朝一日能派上用場,也能替夫君掙一回臉面”
沈妝兒說到此略有哽咽,前世數次被宮里妃嬪與諸位皇妃嗤笑,暗地里不知抹了多淚,尋徐姑姑要籍冊也是確有其事,那時確實希自己能幫襯些朱謙
沈妝兒說的深意切,字字含淚。
朱謙只覺心頭滾過一絞痛。
皇帝眸亦是一寸寸涼了下去。
朝野對于沈妝兒這位煜王妃多有怠慢,皇帝并非不知,行宮那回有人詆毀,前不久也有人挑釁,今日親眼看見沈妝兒聲淚俱下,這般努力地想要給丈夫爭,心底那塊之被淺淺一拂。
這孩子,著實不容易。
沈妝兒輕輕將淚意拭去,眉目和,盈盈淺笑,
“父皇,兒媳別的本事比不上諸位嫂嫂,記倒是不差,父皇可還記得去年除夕,您酒后即興作了一首《曲林賦》?”
皇帝聞言當即來了興致,連帶眼神也亮了幾分,“你還記得那篇《曲林賦》?”
去年除夕,皇帝酒后詩興大發,信口拈來念出一篇賦,此賦氣勢如虹,經天緯地,堪稱神作,只可惜那一夜與宴的人醉了一大半,其余小使又不曾記全,眷們更沒認真聽,事后皇帝回想,卻是怎麼回憶不起全篇,一直引以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