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小玉指了指里間,先把薛放打量了一遍,又道:“聽說峰哥了傷?還有韓……青哥……”
昨日的事,薛放連夜寫了簡略信報,人帶回此。
所以狄小玉當然也知道了韓青的事。
薛放道:“你似乎不怎麼意外。”
狄小玉低著頭:“放寶船江的那天晚上,青哥本是跟我在一起,但他中途離開,我不放心去找他,看見……”
薛放屏息:“你看見他對桑普下手?”
“我當時不知那是中彌寨的頭人,”狄小玉忙搖頭:“我也……不敢問他。”
薛放盯著:“你為何不跟我說?”
狄小玉的眼圈都紅了:“十七哥,我、我怕……”
喜歡薛放,但清楚拿不了薛十七,狄小玉對于韓青,心里是有一份類似兄妹般的誼在的,怕那夜自己或許是有什麼“誤會”,貿然告訴了薛放,萬一害了韓青呢。
薛放沒有再追問什麼,只輕輕地拍了拍的肩頭,往后一指。
狄小玉趕忙提著擺往那邊奔去,薛放自己進了舍。
舍之中,散發著一淡淡的藥氣,一名侍從捧著木盤托著藥碗,自后而。
薛放嗅了嗅,幾乎打了個噴嚏。
屏風之前,狄將軍靠在太師椅上,已經換了一銀灰罩袍,正自喝藥。
見薛放著鼻子進來,狄將軍一笑,晃了晃手中藥碗:“這藥氣難聞吧?藥湯更苦。”
薛放道:“再苦也苦不過這一趟三寨之行。”
狄將軍將手中的藥碗遞給面前的侍者:“韓青呢?”
“在外頭,”薛放竟沒有行禮,而只是在側坐的太師椅上坐定:“將軍傳他之前,我有幾句話也想當面問您,若是有冒犯的地方,請將軍大人大量,但還是請告訴我實話。”
狄聞若有所思,眼神閃爍。
終于他一揮手,旁邊眾人都退了下去。
薛放便道:“我在小彌寨,聽上彌寨的頭人龍勒波說了件稀奇的事,據他說,當年韓青的生母木桃葉,曾了將軍您的青眼?”
狄聞面不改:“還有呢?”
“還有……”薛放盯著這位喜怒不形于的大將軍:“韓青的爹曾想去告,可惜不知何故,竟落了那四個惡人之手,慘遭殺害。我想問的是,將軍你可知不知道此事?”
狄聞微微頷首:“讓我替你說了吧。你是想問,我有沒有強占過木桃葉,在丈夫之死的事上,有沒有手過。”
“對,”薛放抬手,食指掂了掂,比了個“很是正確我便是此意”的手勢:“將軍不愧是將軍,說話就是比我們明白,那勞煩您直接再告訴我,到底有沒有。”
話說的輕松,薛十七郎的眼神里卻是戾氣橫生。
狄聞道:“我對他們夫婦的死,或許說……他們家里遭遇的慘事,的確是有責任的。”
薛放的眉峰忽地揚起,然后他站了起來:“是嗎?”
狄聞著他的姿勢,笑:“怎麼,這麼快就要圖窮匕見,聽我說了句有責任,你就要撕破臉跟我公事公辦了?”
狄聞跟扈遠侯舊,薛放子散漫自在,把他當上司加長輩般對待,故而在狄聞面前也常常逾矩,這其實也是一份自然親近。
可先前他還是自在坐著,如今卻站了起來,這就是因為他聽聞狄將軍或許當真有罪,故而將“割席”相待。
薛放瞥著狄聞:“您別忘了一句話,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狄將軍卻反而微微閉上了雙眼。
好一會兒,他才說道:“當年我來瀘江三寨,三寨頭人準備了酒宴歌舞,我便是在那時候見了木桃葉。生得很,說實話沒有男人會無視這樣的人。”
薛放的臉上已經明顯的出了冷淡的鄙夷。
狄將軍卻仍是沒有看他,自顧自道:“我便問了一句,那人是誰。龍勒波便說了的名字,我只覺著這名字也甚是聽,龍勒波又說可以安排來陪寢,呵,我當時喝了幾杯酒,倒也有些心,便沒拒絕。”
“哼……”薛放抿,仿佛牙疼般地咂了一下。
狄將軍終于睜開眼睛掃了掃他:“別忙,等宴席過后我的酒醒了幾分,就問起手下木桃葉的來歷,才知道原來已經嫁了人了。我狄某人到底還并沒有輕賤到連□□都要強占的地步,便立刻命人去告訴龍勒波不可為難那子。”
薛放意外:“當真?”
狄聞道:“木桃葉雖然難得,但天下人何其之多,以我的份地位,要什麼樣的不得?而且是擺夷子,我本就不愿外族子,酒醒后更后悔了幾分,聽說嫁了人還有了子,那又何必?十七,你難道覺著我真不擇食到那種地步?對了,據說他家里還有人在,木桃葉倘若真的陪寢,他們家中之人肯定知道些眉目,你不如細問之。”
薛放了下頜:“那你方才說你也有責任是何意?”
狄聞垂眸:“我明知道龍勒波他們四人并非善類,但他們在本地深固,當時為了瀘江的安穩,所以只能行籠絡的手段,而他們四人為了討好于我,看我青眼于木桃葉,必定會去為難木桃葉一家……他們家后來生出的那些事,我想多多,也跟我最初那一點起意不了干系吧,要知道我畢竟是羈縻州的巡檢司大將軍,轄下生出此等慘事,豈能完全與我無關。”
薛放琢磨片刻:“那麼,您只見了木桃葉一次呢,還是……”
“僅只一次。”狄聞甚是篤定。
薛放吁了口氣,回頭看向門外。
狄將軍驀地抬眸,整個人也微微坐直了幾分。
門口,狄小玉扶著韓青,正站在那里,看韓青的表就知道,他已經都聽見了。
“你剛才所說,都是真的?”韓青問道。
“原來……”狄聞已經下了地,他低頭看著韓青:“我今日才知,你恨我。”
韓青道:“在人頭谷的時候,他們說過這件事你也參與其中。”
狄聞仰頭,他長吁了口氣,眉峰皺蹙:“自從我收留了你,教你認字、武功……看你在巡檢司一步步到如今,我膝下無子,早已把你當作半子,我是什麼樣的人,難道這十三年來,你竟不知道?你相信那些人的話,不信我?”
韓青的目閃爍。
這些年來,韓青也曾猶豫過,狄聞收留了他,待他如子,毫無保留。
韓青覺著狄聞未必會干出那種事,畢竟這些年他明里暗里觀察,狄聞并不是個貪好之人,雖位高權重,但從不以勢人,軍民有口皆碑。
可韓青始終記得人頭谷中所聽所見,始終過不去那坎兒,仿佛相信了狄聞……就背叛了自己阿爹一樣。
所以只能讓自己恨他。
狄小玉走到他后:“青哥。”眼中含淚,咬了,咬的快要出。
雖然向來不太在意巡檢司的事,可是此番韓青犯下如此大罪,已經是死罪難逃,狄小玉深知。
狄聞久久沒有說話。
薛放左右看了看,言又止。
終于他轉往外走去,出了舍的門,見斧頭正呆在門口:“十七爺!剛才狄將軍的近侍把這封信給了我。說是京府里來的信。”
薛放意外,接過來一把撕開。
他囫圇吞棗飛快看完,口中喃喃,最后終于把那信一團扔回給斧頭。
斧頭趕忙接住:“十七爺,信里說什麼?是不是讓您盡快回去?”
薛放不理會,負手往外而行,正走到院門口要邁步,冷不防外頭有人也正上來,兩下驀地撞在一起。
那人形一晃,幾乎給撞飛出去。
薛放眼疾手快,一把攥住了對方的肩:“忙什麼你……”
話未說完,他看清楚被撞得人正是楊儀。
著眼前這張蒼白的臉,因為驚,的雙眸顯得格外的黑,一如他夢中所見。
一奇怪的麻從后脊嗖地爬起,薛放猛將手撤離。
楊儀本就正向后傾倒,被薛放一松手,立足不穩連連后退,幸虧旁跟著的是隋子云,從后在腰間一攬:“小心。”
等兩人站穩回神,旁一陣冷風。
原來是薛放一聲不響地跳過門檻,頭也不回地消失無蹤。
斧頭目瞪口呆,了聲十七爺,趕忙追著去了。
隋子云甚是慧,眼中浮現淺淺笑意。
楊儀卻扭頭看著薛放離開的方向,疑地:“旅帥……怎麼了?”總算咂出了一點別樣的味道:“他、他是……”
先前薛放一旦得閑必會見,一旦見必會親親熱熱說上半天的話,那種談笑無忌,親和趣致,令楊儀都覺放松。
可是現在,楊儀迅速回想,從中彌寨的清晨,到先前瀘江邊上的策馬,再到方才……
若說前兩次是不經意,那剛剛,他明明是先握住了的肩膀,然后在看向的臉后,才猛然放開了的。
當時他的表就好像是……誤了什麼、比如見封的毒箭木之類有大毒的東西。
那著急逃離的模樣,似乎是急著去洗手免得毒骨。
楊儀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問隋子云:“旅帥莫非是在避著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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