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 上元節。
此時的大周,已過百年,國富民安,正于一個王朝如日中天的時期。按著舊例, 上元之夜, 京城之宵解除, 燃放花燈,皇帝也會登上城樓,與民同樂, 以昭盛世繁華,普天同慶。
夜降臨, 東風未催開百花,卻吹開十里長街的火樹銀花, 映照得暗夜如同白晝,花燈璀璨,與星月相輝映, 時人有記:“初爍空谷,漫若朝炬,”又有“百里皆見明而奪月”,“九陌連燈影,千門度月華。”之語, 在親眼見過這方盛景后,方知并不算夸張之詞。
定勝街是京城最繁華的一條大街, 此刻滿街人流如,羅綺如云, 國公府的馬車到了街口, 便不得不停了下來, 孟清詞與蕭以晴只得下馬車,匯傾城而出的游人中,徐步前行。
清詞眉尖微蹙,怎麼人這般多!也不知師兄和紜兒相見了沒?
今日原本打算是去公主府上,將顧紜接出來,可蕭以晴午后便到了安瀾院,嚷著去歲臥病,錯過了這般熱鬧,今年一定要陪上街云云。清詞無奈:“你的一眾小姐妹呢?”
蕭以晴道:“們哪有嫂子重要?”眨了眨眼,笑得別有意味:“何況某人不得閑,早囑托了我好幾百遍,要我一定陪著嫂子,免得人太多沖撞了。”
又嘆:“說起來,哥哥也真是辛苦,明明傷才好了沒幾日,又染了風寒,還是拼命三郎一般,晨起晚歸的。”
錦衛雖不管京城治安,可上元節的人流量實在太大,兼有火燭長明,歷年的上元節,總是要出幾次事故,皇城兵馬司便是人手再多,也忙不過來,不得從旁協助,何況,亥時初,天子登城樓,這近防衛更是重中之重,蕭珩今夜本不開。
聽蕭以晴這麼一說,清詞怔了怔,并不知蕭珩那晚在院中立了半夜,因此染上風寒,因自兩人說開之后,蕭珩謹守諾言,再未出現在面前,安瀾院里上下,都知道了世子夫妻二人忽然分居之事,只蕭珩下甚嚴,一時半會這消息還沒傳出安瀾院,可在清詞有意無意的縱容之下,王氏和蕭以晴得知,是遲早的事。
不瞥了白一眼,因知微和知宜,是要帶走的,自然不方便再服侍蕭珩。這幾日,蕭珩在院書房的起居,都是白和另一個谷雨的丫頭負責的,因們原也是蕭珩的丫頭,悉他的習。
白低了頭,心里有些怨念:是世子不讓說的啊。其實服侍世子爺,并不是個好差事,一見世子那如堅冰般的臉就心里犯怵,連頭也不敢抬,世子雖然寡言事,可哪有在夫人面前自在,夫人子和,人又風趣,素日并不拘著丫頭們說笑,何況好玩的,好吃的花樣還多,話說這夫妻倆哪日能和好啊!
良久,清詞“哦”了一聲,心中一時不知是何滋味,笑道:“多謝晴姐兒了。”想著只能讓知宜去公主府,將顧紜接出來了。
如今,因掛念著此事,對著這滿街式樣繁復,絢麗多彩的花燈無心欣賞,聽著蕭以晴在旁嘰嘰呱呱,只勉強應和著,直到走過長街盡頭,見到金水河邊,明月之下那靜靜佇立的一雙人影,以及隔著兩尺之距的知宜,一顆心才終于定了下來,明眸盈起笑意。
旁有路過的人在小聲議論:“看背影就知定是郎才貌,一對璧人。”“這般風采的人兒可不多見,也不知是哪家的貴眷?”“這姑娘姿極,可惜帶了個面,瞧不見長相。”
轉過頭看蕭以晴:“晴姐兒,你方才說哪里的花燈最好看來著?”卻見蕭以晴的目也久久停留在那一雙人兒上,對的話恍如未聞,不一時無言。
這一刻,月皎潔,煙花似星子墜落如雨,見花好月圓,卻也目睹一場暗如花綻放,又悄無聲息地凋落。清詞忽覺自己有些殘忍,因對這種求而不得的心態,明明同,卻不得不親手打破另一個的綺夢。
足足過了一盞茶的功夫,蕭以晴才回過神來,掩飾般笑了笑:“嫂子,你方才說什麼來著,我竟走神了。”說著抹了抹眼角,抱怨道:“夜里風真是涼,吹得我眼角都出了淚。”
清詞故作未見,微笑道:“在說哪里的花燈好看來著。”
蕭以晴想起哥哥的囑托,打起神,道:“那必然是罨畫樓了,他家供的一位老師傅,扎的花燈特別致,與宮里頭的相比,也不逞多讓......”
*
喧囂人群漸漸遠去,唯余清風朗月,與潺潺河水流的聲音。
顧紜這才掀起面,嫣然一笑,喚了聲:“宋蘊之。”滿城燈輝,便在這一笑間黯然失。
四載相思,久別重逢,明明有千言萬語,話到口邊卻無語凝噎。
宋蘊之眼眶發熱,只貪地看著眼前麗人。雙十年華的子,白雪凝瓊貌,明珠點絳,披著一襲雪青織錦鑲斗篷,不施黛,仍是十分好。只是,那曾經的天真浪漫,稚氣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眉宇間的沉穩自若。
別看他在清詞面前一副兄長模樣,便是將來前奏對自信也可從容不驚,可這世上,唯有一人,他一想起便輾轉難眠,一見便手足無措,在面前,他不是名青州,芝蘭玉樹的才子,只是一個卑微的慕著的平凡男子,只盼佳人盈盈一顧,這顆心至死方休。
“呆子,我可是只能出來兩個時辰的,你再不說話,我便走了。”顧紜嗔道,說著便轉要走。
“紜娘。”急之下,宋蘊之忙上前扯住顧紜的袖子,又怕顧紜著惱,手忙腳地放下,“我見到你,很是歡喜,一時倒不知該說什麼了。”他訥訥道。
顧紜心中一痛,忍著即將奪眶而出的淚,聲道:“蘊之,我也是一般歡喜。”
相逢即是別離,這恐是今生最后一次見他了。
借著月,仰頭看他,他高了些,相貌愈發清俊,還是如水墨畫般的淡然風華,眼底的深一如既往,仿佛歲月不曾流過,時未曾改變。
顧紜的目從宋蘊之袖口的竹葉暗紋上掠過,又慢慢落在自己腰系的祥云玉佩上,許久,抬眸微微一笑:“咱們總不能這樣干站著罷?”
宋蘊之暗罵自己疏忽,忙道:“你想去哪兒,我都陪你。”
顧紜拉上面,一張福娃娃臉頗有些不協調,只目華流轉,道:“我雖來京城四年,卻并沒機會得見這般盛況,咱們也去看花燈罷。”
對宋蘊之而言,只要在邊便心滿意足,哪怕立時拋了這功名利祿,天涯海角皆可去得。聽如此說,忙不迭道:“都聽你的。”
又心下一酸,憐惜問道:“這些年,是不是很苦?”只恨不能以代之。
“起初有些難,后來了王府,便好多了,因王爺,”頓了頓,提到趙恂時不覺有些別扭,好在夜昏沉,燈火斑駁,宋蘊之并未察覺的異樣,緩緩道:“實在是一個很溫和的人。后來到了公主府中,因為阿詞,公主對我甚是照顧。”
不想在這樣的時刻提及往事,兩人隨著如織行人,不知走到了哪條街上。顧紜便隨手指著一熙攘人群道:“那花燈煞是好看,不過怎麼圍了這麼些人?”
宋蘊之凝片刻,道:“似是在打燈謎。”
這倒是時下上元節的常規娛樂,“我們也去瞧瞧熱鬧。”顧紜好奇道。
兩人人群,眼便是一盞兔子形狀的燈,潔白玉兔抱著一明月,眼睛如紅寶石一般,一張一合,憨態可掬,顧紜就笑:“倒是應了阿詞的屬相,我想贏了送。”
見上面的燈謎并未被人揭下,忙拉著宋蘊之的手催促:“你快把那燈謎猜了。”聲音雖不高,卻極為理所當然,旁邊的人便忍不住看了一眼,心想這姑娘口氣倒大。
甫一接那如暖玉般的,再嗅到旁人兒靠近的淡淡香風,宋蘊之整個人又呆住了,聽到顧紜連連催促,才定了定神看過去,只見那上面寫著“南孤星眉月升”(打一字),贊道:“竟是個讀過書的。”這謎語對宋蘊之來說,自是輕而易舉,是以郎聲道:“是個莊字。”
那店主看了過來,見他青衫磊落,風神如玉,旁邊的子雖戴著個咧笑的福娃娃面,卻亦是風姿絕俗,遂拱手道:“公子猜對了,然敝店有個規矩,要猜出了,解出了方算,不知公子怎解?”
宋蘊之執著佳人的手,從容一笑:“在下淺見,上北下南,是以“南”便取下部“王”字,孤星算一點,眉月指初月,初月如撇,三部分加起來便是一個“莊”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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