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幾日, 宋蘊之約了蕭珩在一家茶樓會面。
蕭珩到的時候,宋蘊之早已候在了室,正在觀墻壁間懸掛的書畫,聞聲回頭, 對他深深一揖:“見過蕭世子。”
蕭珩苦笑側避過, 還了一禮:“師兄莫要如此客氣, 臨簡心中,你與阿詞一般,都是家人。”
宋蘊之眉眼不, 淡淡道:“百忙之中打擾世子,實屬不該, 然師妹離京前將此事囑托了在下,在下人之托, 忠人之事,諸般不到之,還世子諒解。”
蕭珩不覺皺眉, 又聽宋蘊之道:“想必世子心知,今日在下前來,便是因世子與舍妹和離之事,一直久懸未決。”
“還請世子寫下和離書,還了舍妹自由, 自此兩相嫁娶,再不相干。”
蕭珩的面登時冷了兩分, 因宋蘊之的那句“兩相嫁娶”實在刺耳得很,他道:“師兄憑何就認定了, 我與阿詞定會和離?”
“若是我執意不寫呢?”
宋蘊之微微揚眉, 神間仍未有訝異, 從容道:“夫妻一場,何必如此?”他又是一揖:“誠然,在下不能否認,這兩年來,國公爺和世子,對孟氏一族和在下多有照拂,在下激至深,從未敢忘。若他日世子有托,在下定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然一事歸一事。世子應知,師妹對世子已然無意。舍妹的子,世子縱素日不在意,也應多了解,一旦決定了的事,再無更改。”
“從私心里說,子的好年華不過這麼幾年,此時和離,一則莫耽誤了世子的佳緣,二則在下也得亮眼睛,再替師妹好好尋尋。”
“還請世子諒宋某之心。”
宋蘊之向來是一個溫文含蓄的人,不意今日說話如此直接,字字句句,他要他諒他的心,卻將他的心到流不止。
他無法想象清詞有一日依偎在別的男子旁,溫淺笑的模樣,亦不能忍那雙瀲滟明眸朝他人嗔、癡、喜、怒,腦海中浮現這樣的形,心中便會忍不住生出一戾氣,哪怕這人是宋蘊之也不行。即便如今,他已知道清詞對宋蘊之并無他意,只是單純地當做兄長相待。
蕭珩角噙笑,只笑意未達眼底,他道:“師兄果然是如鋒,舌如劍,不愧為青州學院的論辯高手。”
“臨簡自愧不如。”說了這句,蕭珩便抿了。
屋中一時沉默。
“世子過獎,言為心聲,在下也只是說了心里話。”宋蘊之淡定自若地抿了口茶。
熱氣氤氳中,蕭珩神沉凝,半晌,他緩緩啟:“師兄心中是否有過憾?”
“嗯?”宋蘊之不解其意。
“嘆有人歷盡艱辛不能相守,嘆命運磋磨終是無緣。”
“世子不妨明示。”
蕭珩輕聲吐出兩個字:“顧紜。”
宋蘊之的一直淡定的臉變了,他沉聲問:“世子意下如何?”
蕭珩起一拜,眉間冷凝盡消,懇切道:“師兄,臨簡并無他意,只是想請師兄設地,站在臨簡的角度想一想,我與阿詞兩相悅,如今只是因為一些誤會分離,阿詞南下只是暫時之舉,待諸般事了,我便去杭州府向請罪,接回來。”
“師兄曾飽嘗離別之痛,還請全臨簡。”
“臨簡承諾,以蕭家軍之力,為顧夫人助力,護北境平安,若來日睿王爺.......,蕭家永遠是顧夫人的后盾。”
宋蘊之沉不語,許久,忽然輕聲一笑:“世子爺消息真是靈通,也是,畢竟為北鎮司指揮使,想查探到這些陳年往事,也并不難。”
“宋某很好奇。若今日不應,世子會怎麼做呢?”
蕭珩苦笑:“師兄,臨簡縱再不肖,便是看在阿詞面上,也不會對顧夫人做什麼。”
聞言,宋蘊之面稍有緩和,他思索一瞬,淡淡道:“既世子對前塵往事已盡知,在下也不避諱世子。”
“紜娘與阿詞,在我心中分量,難分軒輊。然在下不會為任何一人,妄顧另一人的幸福。因若宋某真的這樣做了,們不會激,反而會深深失。”
“世子是否以紜娘為要挾,向阿詞說過同樣的話?”他問。
不待蕭珩回答,他說:“世子若是這樣做,可謂大錯特錯,只會將阿詞推得更遠。因與顧紜二人之所以能為生死相的摯友,便是因雖格不同,所思所想卻心有靈犀。”
“們二人,誰都不會接彼此犧牲自己的幸福,去全另一個。”若背負和道義的枷鎖,此生何趣之有?
“因此,在下雖慕紜娘,亦僅止于心,在下尊重做的每一個決定,都是基于自未來的幸福。”
“所以,若世子真心為阿詞所慮,莫如放開的手。”
“不在意人言,因和紜娘一樣,永遠聽從于心自己的決定,你我,都無法羈絆。”
宋蘊之說完,接下來又是一陣沉默。
蕭珩心生涼意,因他今日才意識到,宋蘊之對清詞的了解,遠在他之上。若他早知阿詞是這樣的子,夫妻二人不會走到如今這個地步。
他垂眸盯著杯中沉沉浮浮的茶葉,長而的睫遮住了眼底的緒,未發一言。
宋蘊之話鋒一轉,他聲音極低,語氣如閑聊一般,仿佛說的是毫不相干的事:“昨日,在下應召宮講經。”
蕭珩眉眼微抬。
“彼時陛下著一常服,倚于案后,在下原與之隔著一段距離,因說到一,似與陛下意見有所不同,陛下遂命在下上前細細分說。”
“在下甚是惶恐,并未敢窺天,然在下靠陛下稍近時,卻聞到陛下周異香馥郁,然并非是龍涎香氣。”
他緩緩道:“這香氣,因在下時曾在一道觀寄居過,湊巧悉,分明是用諸般珍稀之煉丹時,產生的丹藥的香氣,且在下察覺陛下聲音中氣不足,甚是困倦。”
“以陛下的年齡,當不止于此。世子可知何故?”
話音未落,蕭珩臉剎那凝重,因他前日才見過淳熙帝,并非如宋蘊之所言這般,是以他未覺異常。然,如今細想,那日淳熙帝戴著九旒冕,雖垂下的絡珠遮住了神,可嗓音確是掩不住疲憊之意。
只電火石之間,他心中雪亮,那所謂的長春道人,并未醫好淳熙帝的病。
他眉心一跳,阿瑾為天子近衛,對陛下的異常竟是毫未知?一個念頭劃過他的腦海,又迅速被他摒棄。
又聽宋蘊之道:“世子求而不得的心,其實在下能夠諒,在下也知世子之所以讓阿詞離京,也是為著想,讓遠離這段時日的京中紛。”
“在下可以承諾世子,無論世子與阿詞如何選擇,在下不會以兄長的份,左右阿詞的心意。”
“在下能做的,唯有如此。”
蕭珩頷首,這幾日沉溺于不舍緒中,他驚覺自己對于朝中事多有疏忽,他道:“師兄容我再考慮一番。”
*
蕭珩步出茶樓,迎面遇上匆匆往這里趕的許舟,許舟向來沉穩,然今日神之間是極有的鄭重,蕭珩甚至還能看出他濃重的焦慮。
“上馬再說。”蕭珩簡短道,說著翻上馬。
兩人錯之間,蕭珩手中接過一沓薄薄卷紙,許舟似一刻也不能等,一邊策馬,一邊低聲音道:“北境有變,國公爺令,請世子即刻去往肅州,不得有誤。”
手掌開合之間,一枚小小的玄鐵令牌若若現,又被他掩于袖中。
蕭珩來不及多說,道了一句:“先回府。”
*
依然是安瀾院,屋是悉的擺設,淺香猶在,伊人已遠。
家中諸事已與母親和二弟代清楚,一應隨之都已收拾利落,其實他一路輕車簡從,帶的東西太多,只會是累贅。
驀然想起從前在時,每一次至北境之前,總是會為他細心收拾一馬車的品。他哭笑不得,又不愿拂了一番好意,不愿憂心,只得自己先行,再讓人徐徐將東西送至北境。
父親曾為此事斥責過他:回去一趟便染了京中浮華,出行猶如公子哥兒一般。直到他不得不苦笑說是阿詞置辦的,父親方不再言語。
如今想來,其實,自兩人相識之初,他便已為悄然心,只連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的心意。
這在其中而不知,終是錯而過的幸福。
似乎沒有什麼忘之了,其實,沒有在的安瀾院,便是繁花如錦,在他眼中,也如從前那般寡淡,無趣,再無可留之。
其實,他早該去肅州了。
男兒到死心如鐵,從未想過有一日,自己會沉溺于兒長,再難走出。然有些事,有些責任,為將士,該他去擔,便不能逃避。京中形勢再復雜,屬于他的戰場是在北境,而不是爭權奪利的朝堂。孰輕孰重,心中早有判斷。
蕭珩沉思一瞬,從懷中取出烏木發簪,放清詞沒有帶走的妝奩中,又走至桌案旁,研磨提筆,迅若游龍,寫下了一封信,封好。
他走出院子,將信給了許舟:“你親自送給宋公子,咱們在金水橋會合。”
阿詞,我去做我該做的事。
蕭珩最后回一眼京城。
阿詞,若他日有幸歸來,你可否允我,將這枚發簪,再上你的鬢間?
結發與君知,相要以終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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