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微坐在回廊的闌干上, 怔怔著天邊的流云。
趙劍探頭看了幾眼,見只顧想自己的心事一無所覺,終忍不住“喂”了聲。
知微轉頭看他,兇兇地問:”什麼事?“
趙劍撓了撓頭, 他想著自己也是上過戰場見過鮮的, 理應無所畏懼, 然每每對上知微這小丫頭,心里頭便升起怯意,連說話的聲音都不自地放低。
“我瞧著你不開心的。”
知微咬, 然后沖他招了招手。
趙劍四顧無人,便進了院子, 如今只這麼幾個人,也無需講究京城世家的男大防了。
知微輕輕拽了朵探進回廊里的木芙蓉花兒, 在手里繞著圈圈,悶悶道:“就是忽然覺得自己很沒用,什麼都做不好, 也不知道會做什麼。”
“你麼?”趙劍吃了一驚,幾乎疑心自己聽錯了。他眼里的知微,活潑開朗,俏可,整日里無憂無慮, 也會有這樣黯然的時候嗎?
“你看啊,姑娘讀書多, 人又聰明,什麼都懂, 腦袋里整日都是新奇的點子, 和在一起特別有趣, 見過的人,沒有不喜歡的。”知微道,說到這里瞥了一眼趙劍,“當然啦,世子除外,他似乎眼睛不大好。”
趙劍下意識地要替主子分辨一二,知微卻沒給他說話的機會,自顧自接著說:“知宜心里頭有丘壑,也敢去嘗試,先前?婲在國公府時,協助姑娘主持中饋,什麼事都理得井井有條,如今照看鋪子,就把鋪子經營得有聲有。”
“相比之下,我只知道跟著姑娘吃喝玩樂,什麼都不會……”
長長地嘆了一聲。
趙劍此刻只覺滿滿的心疼。
“不是這樣,恰恰相反。”在他心里,的好數不勝數,但他笨,話在心里卻不會說,只得絞盡腦安:“你是安瀾院里人緣最好的,依我看來,夫人頂頂喜歡你,素日也最縱容你。”
“還有,你能寫會算,跟著夫人讀了那麼多書,還會做那麼好吃的點心。”他想了想又道:”再者,你脾氣好,每日都開開心心的,像個小太一樣,人看了就歡喜。”
知微垂頭沉思,晚霞為俏麗的臉龐染了一抹橘,為整個人平添了沉靜溫。
趙劍的心跳驀然停了一秒,在心底默默補充了一句:尤其是我,每日看到你的笑,所有的煩惱和憂慮都無影無蹤。
只愿長長久久。
知微想到清詞的確是做什麼都不避著,譬如冒充長歡的心上人,去見他的姑祖母這樣膽大包天的事,不與知宜說,卻帶著一塊兒,姑娘雖然看重知宜,可是最心的還是哦。
本就是不是個自怨自艾的子,這麼會子已高高興興起來,臉上迸發出彩,又恢復了昔日明笑容:“你說的,好像有那麼一點點道理。”
趙劍心道:不是有一點點道理,是因你在我眼里,無一不好。
便聽知微歡歡喜喜道:“你說得對,我想好了,姑娘去書院,我便隨著一起。總歸姑娘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趙劍:”……”
這算不算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弄巧拙?
……
清詞和知宜兩人議完事出來,便看見小兒喁喁私語的這一幕。
廊下的木芙蓉開得正好,紅淺白,宛如的裾堆堆疊疊,暮里,絢爛的云霞漸漸退去,有鼓瑟弄弦的聲音渡水而來,說不出的聽。
天這般晚了,這兩人一個嘰嘰咕咕說著,一個專注傾聽,渾然不覺得,向彼此的眼里,都有著熠熠的。
這真是,有飲水飽。
清詞和知宜相視一笑。
*
一川秋江南岸,十里清芬忘人間。
踩著滿地碎金般的落葉,在飄飄灑灑的銀杏雨里,主仆一行人到了姑蘇城外的靈巖山上。
眼前是云山瀟灑,百般堪圖畫的景,仿佛造主打翻了料盤,深紅、濃綠、明黃、燦橘……這世間你能想象到的所有彩,都可以在這里見到。
譽江南的晴鶴書院便建在靈巖山上,坐落在松濤泉流之間,匿于紅楓黃葉之下。朗朗的讀書聲從白墻青瓦的那一端傳過來,秋便被染了書香。
站在書院門前,清詞轉頭對趙劍道:“趙大人,便送到此罷。”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
趙劍垂頭,甕聲甕氣道:“夫人又趕我走。“
知微不忍心,眼地看向清詞。
清詞溫言道:“書院里用不著這許多人,我只帶著就足夠。”
“我知北境戰事不順,你為此日夜憂心,而且,他需要你。”
雖然因有著前一世的部分記憶,對蕭珩極有信心,可戰場之上刀槍無眼,形勢萬變,不到最后一刻,誰也不能安心。
或許,這也是的一份私心罷。
含笑看了眼知微:“我與世子的事,與你無干。待你平安回京,若這丫頭不反對,你來姑蘇下聘吧。”
孟清詞說中了他的心事,趙劍的臉瞬間了一塊大紅布,他瞟了瞟知微,見知微的頰旁也飛上紅霞,心中如有煙花綻放,一時歡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然而他為武將,也的確日夜掛心著肅州的局勢,何況,愿將腰下劍,直為斬樓蘭,沙場建功是熱男兒的英雄夢想,趙劍自也不例外,聞言言辭中就有些猶豫:“可,世子有令......”
“你也瞧見了。”清詞含笑截斷他的話,“蘇杭一帶富庶平安,我這半年以來什麼事都沒遇上。勞你在此,大材小用了。”
“何況,兒長如何比得上家國大義!”正道。
趙劍悚然一驚,滿腔旖旎退卻,他拱了拱手,正容道:“夫人說得是。”
“但總得等夫人安頓下來,萬一……”
“你這人怎麼烏!”知微急急道,說著瞪了趙劍一眼。
“我不是這個意思,夫人的學問……”趙劍訥訥解釋。
“我明白。”清詞道,也退讓一步:“趙大人說得也有道理,那就等我和山長談過再說。”
“是。”趙劍恭聲應道,他躬一禮:“靜候夫人佳音。“
*
謝山長和清詞想象中的形象有些重合,又有些不一樣。一霜白道袍,挽著個道髻,材高挑,面容秀中帶著凜然之氣。清詞曾聽蔣夫人以敬佩的語氣談起,以子之做到晴鶴書院的院長,又力主招收子進學,開大周子教育之先河。
據說謝山長一生未嫁,畢生心致力于晴鶴書院的發展,或許是因為如此,看起來很年輕。
闔上蔣大人故舊的信,一雙湛然有神的眸子向孟清詞,徐徐問道:“原來孟娘子便是近來杭州府一畫難求的清嘉公子?”
這是長歡為造的勢。
“不過湊巧而已。”清詞謙道。
謝山長淡淡一笑:“孟院長博學廣識,我久聞大名,想必孟娘子家學淵源。廖老大人文名滿姑蘇,他舉薦的人,我亦是信得過的。”
“只書院有規矩,新來的老師都要考校,通過了才能留下來授課。孟娘子也不能例外。”
“自然是鄉隨俗。”清詞含笑道,無規矩不方圓,晴鶴書院學規嚴明,反而松了口氣。
早有準備,見桌案上放有紙筆,揮毫潑墨,一炷香的功夫,一幅《雙清并秀》便呈于案上。
只用水墨作畫,揮灑蘭竹風骨,畫竹以濃墨,前深后淺,蘭葉以淡墨,瀟灑秀逸,剛對比,而又相映趣。題的是“蘭與竹相并,非關調不同。氤氳香不遠,聊為引清風。”
謝山長的眼中不由現出欣賞之。
清詞道:“方才經過明倫堂,見貴書院校訓:兼容并蓄,明德厚學,可見山長之心。
“清詞謹以此畫贈山長,竹乃君子,虛懷若谷,蘭生幽谷,以喻人。治學一道,問辯研,豈分男?山長之志,清詞深以為然,亦愿追隨山長之志。”
謝山長又是一笑,看向清詞的目卻是和了許多,深深道:“孟娘子有此才華,耽于閨閣,可惜了。”
謝山長的評價令孟清詞有些寵若驚,不好意思道:“山長見笑了。其實清詞只是喜好丹青,才加以鉆研,于治學甚是平平。”
“業有專攻。”謝山長道:“廖老大人道你不于真姓實名示人,想必有不得已的苦衷。既如此,沈先生,晴鶴書院幸見臨。”
清詞心中一陣喜悅,謝山長同意以沈清嘉的名字來此執教了。揚出來到這里第一個放松的笑容,誠懇道:“山長喚我“清嘉”便好,還請多多指教。”
這一笑,方才的沉靜盡去,仍有的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