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枝梅花擇得極好, 疏有致,紅香沁人,可再怎樣的花,都不如那執花的手, 擷花的人。
濯濯春柳, 皎皎玉樹。
孟清詞抬眼看長歡。
果然是月人, 心緒浮,如今再見長歡,已比昨夜冷靜許多, 想,他也不過是半醉之語, 醒了就忘了。
于是笑問:“前面的宴席應是早開了,你怎麼竟過來了?”
如他這樣名滿江南的年才子, 出現在席上,是最令這一場歡宴增,為主人家添彩的存在。
他不回, 皺眉反問道:“那你呢?”
是蔣府的客人,而他的姐姐,蔣夫人并不是會如此怠慢客人的人。
孟清詞見他神,知他心中所想,笑了笑:“不關伯母的事, 伯母并不在意這些,是我自己, 阿笙的喜事,不能有一一毫的不圓滿。”
長歡目沉沉, 說得云淡風輕, 且從相識以來, 也從未以自己的和離之而自輕,但顯然,心深,仍然是介懷的,只不知介懷的是自己的份,還是那個決然離開,卻仍念念不忘的男子。
想到這里,長歡只覺中一堵,隨之想起一事,沉聲道:“這院子里的丫頭呢?如今早已過了午時,你是不是還沒用飯?”
清詞倒覺得無所謂,蓮蓉幾個是放了出去瞧熱鬧的,許是一時忘了時辰,且今兒大廚房必是極忙的,也不想去添,再者,并沒有食。
“我今兒早上多用了半碗粥,不想吃。”搖了搖頭,指著書案上的畫,笑道:“請大才子品鑒品鑒,如何?”
畫的是月下的園林,材料限制,只是用淡墨描線,大致勾勒了廓,卻已初神韻。
看向他的目清正平和,無半分旖旎之,記住了月下的景,卻沒有把他的話放在心上。
很好。
長歡忽然道:“孤山的梅花開得正好,想不想去看看?”
清詞一愣,不由心,隨即想到今天是什麼日子,猶豫道:“可你......”
長歡抬手止住的話:“想去就換服,不然我就這麼帶你走。”他的語氣不容反駁,見又要開口 ,他額道:“大小姐,我自有出去的法子,你只別啰嗦了。”
清詞低頭瞧了瞧自己,雖沒去前面坐席,可這是喜慶日子,也刻意地系了條櫻桃紅曳地長,確是不適宜出門,便道:“我去換男裝。”
“阿詞,”這稱呼令孟清詞心里一,一下子想到昨晚長歡說的那些話,便有些無措,又聽長歡低聲道:“我喜歡你著裝的樣子。”
他驀然間想起那日,扮演他的心上人,去見他的姑祖母,小娘子一合衫,溫可人的模樣,心頭掠過一線惋惜,若是真的可多好?
為悅己者容,可愿為他裝扮?
長歡雙睫一瞬不瞬盯著孟清詞。
被他這麼看著,昨晚那種張而又惶恐不安的緒又浮了上來,錯開他的目,胡應了聲,轉進了室。
理智上說,扮作男子最好不過,以如今的份,自是可避免不必要的流言蜚語,可不知為何,換上了男裝,卻又想起長歡方才含期待的眼神,躊躇了一番后,又打開柜,換了杏黃云錦窄袖小襖,漸變十二幅湘,走之間,那深深淺淺的藍便氤氳開來,如一汪瀲滟的湖水。
既然已決心不再回頭,不能放任自己時不時沉溺于往事之中,總要試著走出去。
而長歡今日,亦是穿了一晴山藍長袍。
對著鏡子,畫了彎彎的新月眉,點了口脂,這樣出來的時候,長歡的眼睛便亮了,帶著點贊的意思,取過銀白繡綠萼梅披風,親手給系上,見垂著長睫卻并未躲避,他笑意更深:“走罷。”
*
看著眼前人煙鼎盛,熱氣騰騰的河坊街,清詞有些疑:“不是要去孤山麼?”
長歡理直氣壯:“不填飽肚子,一會兒怎麼有力氣爬山?”
清詞本想說自己不,但想想長歡那個時辰去找,想必也沒吃什麼東西,到了邊的話又咽了下去。
然而長歡卻放著那些生意極好的大食肆不進,帶著左轉右拐,尋了間連門匾都沒有的,很不起眼的小鋪子走了進去,他似是與店主甚是稔,進了門便喊道:“老常,來兩碗貓耳朵。”
半晌,才聽到后廚有人聲氣地應了一聲。
清詞打量著小鋪子,雖很是簡陋,地方也不大,也就四五桌,但桌椅得锃亮,便先松了一口氣,是資深潔癖患者,但長歡顯然是了解的。
這個時候,店里卻沒什麼人,與河坊街的熱鬧喧囂形鮮明對比。
待得兩碗貓耳朵上了桌,熱騰騰的香氣鉆鼻端,清詞也不拿起了筷子,這家貓耳朵做得不比河坊街那些有名的大食肆差,從味道和佐料上說,甚至更勝一籌,蝦仁新鮮得像是現剝的,貓耳朵小巧玲瓏,筋道爽,清詞不問:“既做得食,這家店怎麼還如此冷清?”
長歡看白玉般的鼻尖上,因為用了熱食,而沁出幾粒細的汗珠,杏眸圓溜溜的滿是好奇,不一笑,悠然道:“他呀,太懶散了,開幾日關幾日,隨心所的。”
剛說到這里,便聽方才那個聲氣的聲音不悅道:“你這家伙,又說我壞話了!”清詞便見一個系著圍,面目甚是豪的男子從后頭走了出了,對上清詞眼神,那男子一愣,又見氣質溫雅不俗,驚道:“我先前沒留意,你竟帶著子來我這里吃飯?!”
長歡斜睨了他一眼:“不行嗎?”
那男子了手,走到他們旁邊的桌子旁坐了下來,道:“行倒是行,只不過......”只不過實在太出人意料了些。
這麼些年來,長歡邊不乏貌子,可帶到他這里來的,還是第一個。
長歡手指敲了敲桌子,道:“正問呢,這家店為何如此冷清?說起來我也想問,你拿了我的銀子,就經營了這樣?”
看起來隨時可能關門打烊的樣子。
那被喚老常的男子訕訕笑了笑:“這不是前幾日染了風寒,怕做了吃食不干凈嗎?只得歇了幾日。”
長歡切了一聲,那老常臉上多了赧,期期艾艾換了套說辭,大致是南方極落雪,景致甚,他便四走了走。
清詞訝然,這人看著獷,骨子里還甚是風雅呢,不過想一想長歡,也就不足為奇了。
長歡凝目看他,長長嘆了口氣,似乎是為自己投的銀子痛心,清詞忍不住噗嗤一笑:“我吃好了。”
長歡拉著的手起,臨走前卻在碗下了張銀票。
清詞不知兩人的關系,也無心探問,但許是這一碗貓耳朵的功勞,待出了小店上了馬車,忽然覺得,杭州府這冷的冬日似乎也有了暖意。
孤山在里西湖和外西湖之間,形如黛簇,此時殘雪未消,日映雪,西湖煙波渺渺,湖山淡冶相得,憾的是,并不如長歡所言梅花正好,大部分都在枝頭含苞未放,也只宮梅稀稀疏疏先開了,花瓣淡紅,香氣濃郁。
清詞忍不住回頭瞪了長歡一眼:“騙人。”
長歡角微微翹起,笑而不語,他在此地居住多年,自是知道孤山賞梅最好是初春,但他就是見不到裝著若無其事,卻黯然神傷的樣子,索將拉了出來散心。
既來之則安之,清詞不過小小抱怨了一句,但這幾日窩在蔣府,被滿目喜慶環繞,見到這般景仍是襟為之一清,兩人隨著臺階往上走,卻見前面是一座寺廟,寫著“永福寺”三個大字。
如今杭州最有名的寺廟是云林寺,據說那里求姻緣最靈,這永福寺清詞倒未聽說過,但地西湖這樣的繁華地帶,香火也甚是鼎盛。
孤山不高,可也是山勢起伏,幾十層臺階下來,清詞素日得,長歡見氣息不穩,道:“進去歇歇吧。”
知事僧人引著兩人進了一間雅室,奉上茶后介紹了一下永福寺,又道:“敝寺求平安符最是靈驗,公子與夫人要不要求一個?”
清詞聞言不尷尬,隨之又想到自己梳著婦人發髻,這知事僧人想必是誤會了,卻又不好開口辯解,隨口轉移話題問:“是嗎?如何求?”
那知事僧人便說了流程,與京中寺廟大同小異,唯一不同的是,這里一次只能求一個,說是這樣才能靈驗,清詞便起道:“我們也去求一個?”
長歡不信神鬼之事,但看頗為意,想著子素來篤信這些,清詞也不能免俗,笑了聲:“我陪你。”
兩人隨著知事僧人進了大雄寶殿,僧人照例問了姓名,生辰等,長歡原本正在瀏覽著殿陳設,耳邊聽孟清詞輕聲道:“姓蕭,名臨簡。”
長歡邊的笑意便淡了下去,負在背后的手漸漸收。
于清詞來說,蕭珩是武將,常見,戰場上生死無償,在京城,亦常寺廟禮佛,為他祈求平安,如今僧人一問,不假思索口而出的仍是這個名字。
話音未落便知不妥,但那知事僧人已執筆寫下,問:“可是這幾個字?”
清詞忍不住抬眼看長歡,但他背對著負手而立,似是在認真看四壁的圖畫,并沒有去聽說的什麼。
清詞“嗯”了一聲,見知事僧人拿著符去尋后頭的住持開,不苦笑:自己這習慣真是難改,其實這符求了,也不會再有送他的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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