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廷和是一代名臣,又有擁戴之功,而嘉靖年輕英敏,頗想有番作為,君臣原應相契才是,不料卻為了如何稱呼嘉靖的父親興獻王而弄出了一場爭議,楊廷和是理學大家,堅持繼嗣不繼統,可如此一來,嘉靖就得自己的伯父孝宗皇帝一聲爹,而自己的親爹卻變了叔父,心中自然不愿,雖然在群臣的力下被迫屈服,卻和以楊廷和為首的閣有了心結。
登基不久,進士張璁揣圣意,上了一道“繼統不繼嗣”的奏章,主張仍稱孝宗為伯父。嘉靖大喜,發閣廷議,沒想到廷議的結果卻是依舊,一些主張繼統的員被貶,張璁也被趕出了北京。
“廷議大禮一案已經過去一年多了,余波依然未盡嗎?”著文亨橋上熙熙攘攘的人流,我不有些慨,廷議說穿了不過是皇帝和大臣爭權罷了,可嘉靖是個有主見的皇帝,楊廷和如此倔強,后果難堪呀!
“不是廷議余波未盡,而是又起波瀾。”
沈希儀的笑容看著有些苦,“南京刑部主事桂萼上疏主張繼統,于是廷議爭端再起。在下不過說了幾句應該繼統的話,就被連貶九級,首輔大人威實在太盛了!”他嘆了口氣,“唉,不說也罷!”
“喪親不能奪!楊公有些死腦筋了,干嘛非抱著程朱理學不放?孝宗皇帝本來就不是皇上的爹,非著皇上多出個爹來,楊公未免矯。”師父養我育我,又把龐大的家產過繼給我,我也沒他一聲爹啊。
沈希儀臉上流出贊許之,道∶“別兄此言正合我意!”
魯衛接過話頭,“刑部的桂萼?我見過他。那小子暴烈,屢屢和上司對著干,這樣的人能有今天的地位,也是個異數。”又問沈希儀道∶“老弟,我聽說首輔大人想利用統嗣之爭來打擊政敵,可有此事?”
“空未必來風,前次廷議吏部尚書王瓊下獄,此次桂艇u鮚M逃不過主邀寵的評語,聽說還要彈劾翰林院學士楊一清、南京兵部右侍郎席書,甚至連賦閑在家的新建伯王公都不放過,奪其爵位,真是天理何在?!”沈希儀越說越有氣,細眉倒聳、怒目圓睜,最后忍不住一掌拍在的桌子上,“喀喇”那桌子竟被拍出了一道裂。
我自然看得清清楚楚,沈希儀手上的力道這么足有些出乎我的意料,看來他那張文氣的臉還真是騙人不淺。不過,我并沒有太多的驚訝,他要是沒這點實力,怎么會被別人傳為兩廣第一勇將?
我更關心的是我的老師,大明特進祿大夫、柱國、新建伯王守仁,他老人家辭南京兵部尚書不赴,一直賦閑在家。
師父一直教育我,木秀于林,風必摧之,特別是干我們賊這一行,更不能太出名,你名江湖了,離死也就不遠了。朝廷是另一類江湖,想來也是如此。而我這位新拜的座師王公現在卻真的是名天下了,五年前寧王宸濠謀反,是他獨率一省兵馬僅用四十三天便將其剿滅,威名遠播四海,不僅群臣忌其功,就連當時駕親征的正德帝都恨他搶了自己的芒,因為他還在南下的途中,那邊寧王已經束手就擒了。
“真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我將杯中的兒紅一飲而盡,“當初明公因王瓊知人善任,將功勞盡歸于他,讓首輔大人沒了面子,看來現在要算舊帳了。”
“別兄很關心朝政啊。”沈希儀頗有些意外的了我一眼,“你是不是進過學?”
“是呀,小弟是讀過幾年書。”我知道我關心的東西多了些,魯衛是蘇州的總捕頭,品軼比我高,但他決不會去關心楊廷和與王瓊之間的爭斗,那畢竟離他太遠了,他更關心的是蘇耀什么時候退休。不過,這個沈希儀年輕干練,日后定大有所為,我心里便有了結之意,不想瞞他什么,“說起來,明公還是小弟的座師呢。”
魯、沈二人俱是容,沈希儀拱手正道∶“希儀失敬了!王公乃我大明軍神,素為我等敬仰,不過,”,他細目中流出一狐疑,沉道∶“王公門下弟子三千,但他座師的希儀只知道方獻夫和冀元亨兩個人……”
沈希儀竟然了疑心,這倒出乎我的預料,我也沒想到老師門下那么多的門生,親傳弟子卻只有兩人。想起老師特意在我手中摺扇上提了一首詩,才知道他老人家高瞻遠矚,此等細瑣之事也早了然于心。看魯衛眼里也頗有些疑,我展一笑,“啪”的將手中摺扇打開。
“溪邊坐流水,水流心共閑。不知山月上,松影落斑。”沈希儀讀過之后又看了一眼落款,“不錯,這正是王公親書的‘山中示諸生’詩,希儀真是得罪了。”他了我一眼,問道∶“王公不輕易收徒,別兄是不是有功名在呀?”
“唐佐兄真是目如炬,小弟乃應天府新科解元。”我笑道,心里暗忖∶“這沈希儀倒是明。”
魯衛狠狠瞪了我一眼,顯然是不滿我沒把自己的份告訴他。沈希儀看起來卻并不如何驚訝,只是嘆了口氣,道∶“王公想怡山水恐怕也不了,楊廷和的彈劾相當嚴厲,說王公初與宸濠私下通,因恐其事敗,才發兵討之,令師兄冀元亨已經因此被捕獄了。”
“那皇上怎么說?”我心里一驚,冀師兄一直跟隨老師,幾個月前在應天見他的時候還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下獄了呢?今上真是恩威難測呀!
“皇上也是瞻前顧后的拿不定主意。”
哼!狡兔死,走狗烹,皇上恐怕不是拿不定主意,而是主意正的很吧,我心里暗罵,想想把持朝政的楊廷和、費宏等人都是老師的政敵,我知道要解老師于危難之中,還得依靠皇上。可誰能在皇上面前說上話呢?
“唐佐兄,你說桂萼是南京刑部的?皇上給他分了沒有?”既然楊廷和想利用廷議大禮來打擊異己,那我也用廷議大禮來回擊你吧。
“那倒沒有,聽說還要宣他京哪。”
我眼睛一亮,皇上果然不想再有兩個爹了。“那宣他了沒有?”
沈希儀說他離京的時候還沒有,現在就不知道了。我問魯衛桂萼平日和什么人相契,魯衛笑道∶“他可是個刺頭,上司都敢罵,下屬就更不用說了,哪里有什么朋友!像我這一把年紀的,見他的那次就被訓了兩個時辰。不過,他是進士出,聽說對讀書人倒是很尊重。”
我心里有些悲哀,魯衛在江湖何等地位,卻被區區一個六品主事呼來喝去,想來真是可笑。不過,刑部轄下的那般緝捕、司獄若不是行伍出,就是像蘇耀、魯衛這樣的練武之人,桂萼一個文人,自然不喜與他們往。
問了桂萼的住所,我心中有了主意,看沈希儀的表,似乎他也明白了我要采取的行,想起人生際遇如此玄妙,我不由暗嘆這趟應天府還真是來對了。
回到毗陵驛,魯衛就開始審我∶“老弟,春水劍派弟子、杭州府巡檢司副巡檢、應天府的解元和王公的門生,這四個份到底那個是假的?”
他還真給我留面子,沒當著沈希儀這么問我。
“玲瓏會跟您老人家說謊嗎?”
很意外的魯衛竟點了點頭,“沒準兒,那兩丫頭擺明上了你,連你說倆是妾室都沒出言反對,當時老哥我還真嚇了一跳,依我看為了你造什么假倆都能干,只是……”他猶豫了一下,又把自己說的話推翻了∶“錢江上的傷是造不了假的!”
“那也可能是玲瓏把春水劍法私下相授呀。”
魯衛像看個怪似的看著我,“罷了,你即便現在不是春水劍派的弟子,等過幾天見到了玉夫人,我想你也該是了。杭州府巡檢司的腰牌和老哥我的一樣,都是刑部統一發放的,想來老弟也不會在我面前作假。不過,老弟那么有錢,會不會是買的呀?”
看來任何職業都有自己的職業病,就像賊看到總要千方設法的把收進自己的后宮,而捕快看到不太合乎他思維的事的時候,他便開始了無休止的猜測推理。
“魯老哥,這話你是不是憋了很久了?”我現在有些后悔為什么給他渾家留下了五百兩的住宿伙食費。
“沒這事兒,老弟。”魯衛不愧是江東第一神捕,竟從我的語氣表里看出了我的心思,臉上立刻布滿了笑容,連皺紋全都舒展開來,“我那口子可說了,沒遇到過像老弟你這樣的同行,區區一個副巡檢實在是屈才了,用不用老哥和李之揚說說?跟他還有些。”
真是笑話了,我這兒還是李之揚送的呢。剛想說話,沈希儀扣門而。
看他白凈的臉上滿是,我就知道定是為了送他銀子的事兒,果然見他拱手對我道∶“尊寵贈金賤,希儀之有愧,卻之不恭。”
“區區小事,何足掛齒。”看到他的灰布衫,我就覺得魯衛那黑緞子長衫很是扎眼。今上的祖宗們都認為下面的員是有完全高尚人格的純人,于是俸之薄,能讓九拿朝廷薪水的人理直氣壯的說∶“我要貪污。”
因為不貪污的話,連生活都有問題,魯衛是正七品,和一個縣太爺的品軼相當,月俸七石五斗米,算起來也是九百斤白花花的大米,看著著實不,可咱大明朝發薪水是米三鈔七,由于濫發紙鈔,魯衛能拿到手里的不過是二石五斗米外加不足一兩的銀子,他不貪污,別說穿著綾羅綢緞、住著繁華地段的寬敞大屋,恐怕就連吃頓都要尋思尋思。
魯衛也笑道∶“老弟,用不著又是有愧,又是不恭的,這小子是個財主,幾百兩銀子他不會放在心上。”魯衛是個老江湖,看來是明白我想結沈希儀,便替我敲起了邊鼓。
沈希儀說了句∶“愧了”便不再提銀子的事兒。我看他做事明斷,決不拖泥帶水,倒是越發看好他的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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