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玄仙君神采飛揚,樣貌機敏,此刻卻仿佛故意裝聽不懂,就連手中還纏著他長劍的線也未松開。
暮春微風吹他兩鬢碎發,端的是一副年恣意的無畏。
“我倒也不是什麼管閑事之人,不過……要是剛才你那一劍真砍下去,恐怕‘純陵大師兄手刃師妹’的消息,可就要傳遍上三千宗門了。”
像是為了印證這年仙君的話,他話音剛落,目眩耳鳴的沈黛終于沒忍住,噗地一聲吐出大口鮮。
“黛黛——!”
江臨淵全然未料到這景,想要上前,卻忘了自己被沈黛揍了一拳,踉蹌幾步險些跌倒。
沈黛原本已經虛弱得立馬要倒地不醒,可閉眼前,卻還強撐著眼皮將江臨淵這狼狽模樣收眼底。
前世恩怨。
生死仇。
先他娘揍一拳,之后……且再算吧!
*
純陵第十宗,停云宮。
沈黛醒來的時候,暮四合,上弦月掛在半空。
“你醒啦?”
床榻邊傳來一個小漫不經心的聲音。
“傷這樣,躺半天就能醒,果然修就是皮實。”
小正收拾著托盤里的瓶瓶罐罐,作敷衍又不耐。
“別看了,這里是第十宗停云宮,你大師兄和我們南華真人知會過,你這幾日就在停云宮養傷。”
上的外傷已被包扎過,裹得像個木乃伊的沈黛勉強坐起。
“他人呢?”
說起這個,那小瞥了沈黛一眼:
“他在這調息了一會兒,吃了些丹藥,就被你們二師兄拉回去給月桃師姐過生辰了。”
沈黛那一掌雖然讓江臨淵傷得不輕,但他畢竟底子好,不至于下不了床。
意外的不是這個。
“生辰?”
今日,也是宋月桃的生辰?
前世此時已經早早認錯,被罰去了思過崖,一反省就是兩個月,對于宋月桃生辰這件事一無所知。
“是啊,月桃師姐了傷,又差點被小人構陷,大家心疼月桃師姐,特意趕著人齊,提前給過個生辰。”
原來如此。
聽上去,這個小人應該是沒錯了。
“若不是我被師尊安排了差事,我現在也去紫府宮和大家一起放天燈……而不是在這里照顧某些上皮實,臉皮也厚的人。”
看起來,這個臉皮厚的人說的也是沒錯了。
宋月桃在純陵一向人緣好,第十宗的南華真人就喜歡。
宋月桃便時常來停云宮走,向南華真人學習一些淺的醫,一來二去也就和第十宗的弟子稔起來。
這怪氣的小也是與宋月桃好的弟子之一,與陸嬰一樣,時常擔心與宋月桃同門的沈黛會欺負,在他們眼中沈黛來純陵不是修道,而是整日琢磨著如何爭寵上位的。
那小還不罷休,見沈黛不吭聲,以為心虛,嘲諷得越發猖狂:
“有些人也不知平日嫉妒月桃師姐嫉妒什麼樣,竟然能厚著臉皮撒這樣的謊,真是……”
話說到一半,一直悶不做聲的沈黛面無表地飛快掐出個仙訣。
嘰嘰喳喳的小頓時如木偶僵住。
這是純陵的木偶定,時效一個時辰,這段時間他休想挪一步,哼哼一聲。
小一雙眼瞪得像銅鈴,似乎不敢相信沈黛竟敢這樣對他。
他可是第十宗停云宮的人!
“你才撒謊。”
面白如紙的沈黛奪過他手里的小藥杵,猛敲了他腦袋好幾下才翻下床。
第十宗的南華真人一貫是最喜歡宋月桃的,也一向看不慣。
答應給醫治,必定是在看衡虛仙尊和大師兄的面子上,沈黛不愿承他們的,更不想留在這里遭人白眼。
沈黛一人拖著還未完全復原的回了自己的府。
府冷冷清清,雜紛,一如沈黛記憶里那樣。
門路翻找了些丹藥囫圇吞下,雖不如停云宮的高級,但至是自己煉的。
服下丹藥,沈黛有坐在床榻上行氣調息,吸收靈氣浸潤每一寸干涸的靈脈——
咕嚕。
咕嚕嚕嚕嚕。
好像比起的傷,胃里的更加難耐一些。
這個世界的修真界并不強調辟谷,雖然隨著修為漸高,的確也可以斷絕五谷,但修仙門派里的伙食和凡人界不同,生長于靈山里的蔬菜也多蘊含靈力,食之不僅能滿足口腹之,還于修為有益。
所以除長老以外的年輕弟子們,也就如凡人一般日食三餐了。
沈黛打坐調息了一會兒,力恢復兩三分,猶豫再三還是決定出門去食舍吃點東西。
的猶豫不是沒道理的。
白日在山門的事已在紫府宮上下傳遍,沈黛一食舍,眾人視線便齊刷刷地掃了過來。
好在此時已經夜,大部分的門弟子大抵都去給宋月桃過生辰,食舍里的弟子已比平日要許多,剩下的外門弟子大多見了沈黛戰戰兢兢喊一聲“小師姐”就溜走到一旁嘀咕了。
一貫存在低的沈黛難得這樣萬眾矚目,頗不適應地加快了些腳步,走向了正在排隊打飯的兩列隊伍后。
一邊排了九人。
一邊排了十二人。
沈黛認真數了人數,還謹慎觀察了一下食舍阿姨的打飯速度后,選擇了九人那列。
前面排隊的灰外門弟子紛紛相互遞了眼,一副“吃了一天瓜的當事人竟在我邊”的八卦表。
八卦中還夾雜著幾分不屑和憐憫。
沈黛修為比他們高,遠那些嘀嘀咕咕的聲音也聽得真切。
什麼“下個月的宗門大比可有好戲看了”“小師姐果然嫉妒月桃師妹”“撒謊被拆穿都不覺得丟人嗎”之類的。
沈黛八方不地聽著,一團稚氣的臉上仍舊沒什麼表。
倒也不是脾氣好,只是這群整日八卦碎不好好修煉的弟子們,前世魔修剛攻上山就了炮灰,尸骨還是帶著人斂的,對他們的印象還停留在后山的一個個墓碑上,實在是不好同一群印象里的死人計較。
與其和這群小炮灰生氣,還不如想想宗門大比要如何取勝。
前世主修煉,輔以陣法符箓。
后者好說,那些高階陣法符箓背得滾瓜爛,但前者煉非一日之功。
沈黛搜腸刮肚地回憶了一番前世看過的功法籍,現下這破破爛爛,花時間修養必定是來不及的,只能走個極端,焚毀重塑,重鍛靈脈——
雖然過程痛苦一點,但如果功,必能達到那些大男主逆襲文里的反轉!
誰也不知道表面看上去像個氣包的小姑娘,心里藏了什麼龍傲天劇本,沈黛心里腦補的進度條已經走到“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年窮”了,突然被前面食舍大娘的聲音驚醒。
“糖醋排骨沒了啊,要個別的吧。”
沈黛:!!!
猛一回神,這才發現明明剛才排的隊伍最短,不知何時另外一列的阿姨卻手速飛快哐哐打完了好幾份。
沈黛連忙換去那邊排隊。
誰知道剛一換邊,之前排的那邊又突然加速,一連打完了好幾個人的飯。
沈黛:???
好像老天也要和作對一樣,排到哪邊,哪邊的速度就變慢。
沈黛左右橫跳了半天,到的時候食舍打飯的阿姨還是一臉抱歉地看著道:
“不好意思啊小姑娘,真是不巧,今日的飯菜到你這兒剛好沒了,真不好意思……”
排了許久的沈黛不死心地拉著臺面,長脖子往里面張,眼著大娘:
“真的沒了嗎?”
“真沒了。”
食舍的張大娘見滿臉期待的小姑娘眼里一下子失去了高,也怪不好意思的,忍不住寬:
“你們二師兄前幾天就張羅著要給月桃姑娘提前過生辰,在邀月池那邊擺了宴席,今日大部分吃的都送那邊去了……不然,你去那邊蹭頓飯?”
沈黛沒料到這個回答,有些意外地愣住。
“那是什麼!?”
眾人循聲紛紛向窗外看去。
“是煙花!那邊在放煙花呢!”
原來是邀月池那邊放了凡人界的煙花。
焰火五六,映得清冷的修真界也有了紅塵氣息。
有知的弟子說,因為月桃師妹的正經生辰恰逢宗門大比期間,二師兄怕到時人聚不齊,索提前給辦了。
還有人說師尊也前去赴宴,送了月桃師妹一件天階法,是柄小巧團扇,據說很有來頭。
弟子們趴在窗邊,有人羨慕門弟子能去赴宴,有人抱怨月桃師妹婉拒了自己送的生辰禮。
窗外煙火聲此起彼落,食舍里議論得熱熱鬧鬧。
所有人都知道,今日不是宋月桃的正經生辰,只是提前為過生辰。
但沒有人知道,沈黛的生辰卻的的確確恰好是這一天。
沈黛看了一會兒遠的喧鬧焰火,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手里空空的漆木托盤。
要說一點嫉妒沒有,那肯定是騙人的。
可沈黛前世就醒悟了,這種事,嫉妒是沒用的。
討人喜歡是一種本事,有人天生桃花面,盈盈一笑就是明亮小太,好得像一場人沉醉的幻夢。
而學不來求不得,只是煮不蒸不爛邦邦的臭石頭,東施效顰這麼多年,不過是大家眼里的一個笑話而已。
只是。
道理都明白,要接這一點,難免還是會有些——
心有不甘。
沈黛努力忽略心里那些矯的自怨自艾,捧著空空的漆木托盤,踮起腳試圖住張大娘:
“菜沒了也沒關系,一碗白飯我也可以的……”
忽然。
像出幻覺一般。
一碗熱騰騰的長壽面從左至右,被一修長白凈的手指推到了沈黛的眼皮底下。
“若是小仙君不嫌棄,我個人以為,比起白飯,我這碗面應該更有滋味些。”
沈黛愕然抬眸。
許是因為太措手不及,從來不示弱于人的這次沒來得及藏起眼眶里的幾顆眼淚,只得眼睜睜看它在眨眼之間掉落,還正好滴在那年仙君的手背之上。
啪嗒。
年平靜垂眸看了兩秒。
氤氳繚繞的霧氣中,伴著沈黛陡然漲紅的雙頰,端著面的年仙君彎悶笑幾聲。
“小仙君,我雖然不擅廚藝,但一碗面倒也不會忘記放鹽。”
他語調慵懶,眼底笑意淺淺,帶了些半真半假的玩笑意味。
多一分顯輕佻,一分又太正經。
年仙君桃花眼微微上揚,一雙漆黑瞳孔比夜深邃,卻因笑意而拉長的尾睫帶了點勾人意味。
“孩子眼淚貴重,為我這碗面調味,是不是有點太不值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