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此刻,他忽然想——
要是能夠重來一次,就好了。
不來常山,不將宋月桃帶回純陵。
陸嬰不會與沈黛的矛盾激化,沈黛不會退出宗門,江臨淵更不會魔。
一切,就會和他們小時候一樣。
可惜——
沒有人能回頭了。
“就用師尊之前提過的混元九轉大陣,破開這里的結界吧。”
沈黛著眼前松風堂的結界說道。
宮泠冰沒有現,一定是去想辦法為他們拖住佛子明寂和魘妖紫菀。
他們必須盡快將這一切結束。
“混元九轉……”
方應許有點印象,蘭越在閬風巔給他們上課的時候講過,不過很偏門,也不常用,是上古流傳的古老陣法,他記得不算清楚。
但好歹也是當大師兄的,方應許若說自己記不清,實在是有些丟人,于是他便找個人和自己一起丟人。
“師兄你別看我,人各有長,這種晦偏門的東西,只有師妹才知道。”
謝無歧非常坦然承認,他不僅不知道,連聽都沒聽說過。
“師妹,你來解釋吧。”
別說謝無歧,就連衡虛仙尊和陸夫人也是第一次聽說這個混元九轉陣。
此陣可集結眾多修士之力,匯聚于一點,也唯有這個陣法,才能強行破開眼前這個比他們所有人的靈力還要強大數倍的結界。
陸夫人見狀,心里忍不住犯嘀咕:
“……這個蘭越仙尊究竟是什麼來歷?”
也算是有些見識的,但這混元九轉陣聞所未聞。
好在在場眾人都算是各家天賦過人的弟子,才能在短時間學會如此復雜的上古陣法,結陣功,
瞬間,結界破開裂,令他們躋。
陸夫人見識了這混元九轉陣法的威力,不嘆服,對陸嬰低聲道:
“看看你從前的師妹,離了純陵修為進步如此之大,你要是有半分出息,我就不必為你心了!”
若是從前,陸嬰恐怕就要不服氣地反駁一二。
可現在,他看著沈黛沉穩冷靜的背影,過了半響,只說:
“……我會努力的。”
至,不要被甩到再也看不見的地方。
沈黛并沒有察覺到旁人的心思,踏松風堂后,四轉了一圈,腳步停在了佛龕前的一枝紫花前。
“怎麼?”
謝無歧見一直看著這只紫花,也看了過來。
“有什麼奇怪的嗎?”
這常山上下,寺寺外,都不缺紫花的影,包括這松風堂,角落里也有不一盆一盆的紫花,佛龕前有花本來沒什麼奇怪的。
只不過——
“整個常山,唯有這一株,無無葉無土,卻無任何衰敗的征兆。”
沈黛想要手拿起那株孤零零的紫花端詳,卻被謝無歧搶先一步,替冒險拿起。
瞬間,從謝無歧的指尖發出刺目金,沈黛毫不猶豫地從他手中奪過那古怪的花力扔在地上,隨后雙臂抱住謝無歧,幾乎是將他整個人原地端起來,后退好幾步才放下。
謝無歧也是猝不及防。
不過不是被這花嚇到的,而是被沈黛這行云流水地一套作驚到的。
“二師兄你沒事吧!”
沈黛張地看著他。
“沒事。”
他有些哭笑不得,垂眸時長睫倒映在漆黑眼眸中,有些無奈地敲了敲額頭:
“以后有這樣的危險,你應該躲后面才是,我是你師兄,你搶在前頭做什麼?你師兄我不要面子的嗎?”
松風堂其他四探查的人都被這金所吸引而來。
沈黛和謝無歧也看向眼前在這金中現之人——
雖然已經有了猜測,但當此人真正出現的時候,在場的所有人還是愕然怔住。
如夜深沉的黑僧袍。
一片澄明寂然的眼眸。
佛子無悲無喜,雙手合十,指尖佛珠渾圓,是毫無棱角的溫潤和。
金中,他形明,恍若虛幻倒影。
“你們終于來了。”
懷禎怔怔道:“明、明寂……師兄?”
怎麼會,有兩個明寂師兄?
“你是什麼東西?”方應許眉頭皺,警惕萬分,“你該不會要告訴我們,佛子明寂其實被分了兩個人,外面那個殺人如麻,與你沒有關系吧?”
這的確是最合理的猜測。
眼前這個佛子明寂并不否認,只緩緩道:
“善惡觀照鏡將人撕裂一善一惡,雖被分割為兩者,卻源于一人,惡源于善,善于惡共存,怎麼會毫無關系?”
這話說得讓人云里霧里,沈黛不太能聽懂,但他似乎也不打算再多解釋。
“留給你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攔不住另一個我,很快他就要折返回來,你們必須在這之前準備好,與他和整個紫萬華境中的怨鬼流魂之力決戰。”
謝無歧盯著他問:
“你方才的意思是,他為惡,你為善,我不信佛子明寂上惡的力量大于善的力量。”
他默然半響,眸中籠著一層霧蒙蒙的冷。
“死的那一日,我去遲了一步,親眼目睹被萬鬼吞沒的一幕。”
佛子長眸半斂,遮住眼底悲涼。
“我為開天眼,卜卦七七四十九日,窺得天機,以為太守之子便是此生良緣,若嫁給他,便可以離開宋家,不必做為養媳嫁給哥哥,會有人替遮風擋雨,護一世周全——”
江臨淵立在眾人之中,看著佛子明寂的影,無言傾聽。
“我犯了忌,但這報應卻沒有應在我的上,而是應在了的上。”
“本不該死。”
“是我害死了。”
那一日,伽嵐君帶著善惡觀照鏡而來,他心如死灰,在鏡中看到了自己眸中淚,一滴一滴落在鏡上。
善與惡。
皆因一念而起。
他被束縛在這一朵紫花中,卻也能看另一個他所看到的一切。
常山紫開遍,佛子明寂善的一面了滋養紫萬華境的力量,撐起這詭譎腥的巢,而惡的一面,便替他完他不敢也不能付諸實踐的心底惡念。
他想復活。
即便付出慘烈的代價。
……
沈黛聽完這一切,久久沉默。
理智告訴,佛子明寂殺了無數無辜之人,只為了全他一個人的深,這決不可饒恕。
但又讓不免生出幾分憐憫。
佛子明寂雖未佛門之人,卻仍有凡心,既然是凡心,便會生出慕,也會生出惡念。
生出慕時,他自知會辜負宮泠冰,所以克制住,拒絕了。
但生出惡念的時候,卻遇上了伽嵐君,將他本可以埋在心底的惡念,付諸實際,釀了無法挽回的悲劇。
“……明寂師兄,我們要如何做?”
懷禎開口時,眼中已無茫然之。
仿佛一夜之間,他便長大了許多。
佛子明寂定定看了他一會兒,才答:
“以我的一佛法,超度此間亡靈,破除紫萬華境,還有——”
“散去我的魂魄,護住這一朵紫花。”
灼灼盛放的紫花凝聚著整個萬華境的力量,也凝聚了宮泠冰的魂魄。
這是他最后的私心。
寧可魂飛魄散,也要全宮泠冰的來生。
懷禎眼眶含淚,但還是一口應了下來。
佛子明寂盤坐于蓮臺,他親口傳授如何殺死他自己的梵文,金梵文從他周渡向懷禎。
懷禎闔目默念,隨著他開口的同時,沈黛覺腳下傳來了微微的震撼。
不只是腳下,整個松風堂都在這一聲聲梵文唱之中寸寸瓦解。
頭頂之上,是一片皎皎明月。
——施主。
沈黛的腦海之中,響起了佛子明寂的聲音。
反應過來,這是明寂有話要單獨與說。
——施主,我臨死前還有最后一個愿,你可否替我完?
佛子明寂的嗓音溫,沈黛知道那麼多人因為他的一念之差而無辜枉死,就算他用一條命來換,也無法抵消他犯下的過錯。
但當他用這樣悲憫的聲音說出后面的話時,仍然忍不住間酸,落下淚來。
——我的舍利,你替我埋在昭覺寺之下,可護佑這一方十年風調雨順,萬繁茂。
——我的心頭,你也替我澆灌在昭覺寺后的一顆姻緣樹上。
——那樹有靈,再了我的,便可生姻緣線,你將這線給皎皎,有了魂魄,有了姻緣線,雖不可復生,但來世依然可以循著這條姻緣線,尋到的夫君。
這一世,他未能給滿的姻緣。
下一世,一定會與的夫君琴瑟和鳴,白首到老。
“明寂——!!!”
松風堂已然一片廢墟,整個常山也在寸寸瓦解。
宮泠月的魂魄從遠而來,覺到自己的三魂七魄已經歸位,但同時也覺到,不管是眼前攔住的明寂,還是那個在廢墟之中無聲念著梵文的明寂,都已經快要在天地之間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