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尋,你心中當真無恨嗎?你本該有父母兄妹,家族鼎盛,是宿璇璣發瘋毀了這一切,你認重霄君為義父,視他為生父,可方應許才是他的親生兒子,有宿家給他撐腰,你再努力,太玄都的一切也落不到你手中。”
“你與我合作,我拿走凡人命,而你掌無上權勢,我們可以雙贏。”
這一席話聽完,就連謝無歧也幾乎要為伽嵐君的舌燦蓮花驚嘆。
任何人都可以是他的敵人,任何人也都可以是他的盟友,這樣一個不分是非黑白、為達目的可以隨時不擇手段之人,通常會比有底線的人擁有更強的破壞力。
“我拒絕。”
蕭尋握手中長劍,定定著伽嵐君的影。
“我為太玄都大師兄是義父對我的重視,今后若方師弟繼任太玄都掌門,我一力輔佐,若義父托給我,我更會全力以赴執掌宗門。”
他忽而冷笑一聲:
“你以權勢騙倒也算了,用璇璣仙子之事來激怒我,實在是魔修才會有的惡毒想法!我年時雖也對璇璣仙子有過怨懟,但我清楚,殺我全家的,是魔族,而非璇璣仙子!我全家戰死是為抵魔族,鎮魔碑外有我蕭家數百英靈,你以為我會在他們面前屈服于你,替你鞍前馬后,供你驅使嗎!”
北風呼嘯。
懸于半空的伽嵐君看著兩個修真界的年輕修士,冷面容許久才浮現一譏笑。
“好。”
“是我小瞧了你們。”
“多麼高風亮節的正道修士,再過二十年,想必也是修真界的中流砥柱吧。”
“既然如此,我今日便更不能讓你們逃!既不愿臣服于我,那就做為我魔族大業鋪路的試金石吧——”
池驟然沸騰!
這個世界的蘭越與謝無歧看到這里,俱生出了一極其不詳的預。
果然,隨著沸騰起來的池,滔天怨氣爭先恐后而出,發出尖銳刺耳的悲鳴怨恨聲。
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
殺殺殺殺——
為魔族復仇!為魔族復仇!
顛覆十洲!還十洲于魔族!
只是揭開池一角,那聳人聽聞的可怖聲響便麻麻地爬了出來,蕭尋與方應許二人大驚,剛要結陣抵,但這百年怨氣,哪里是他們兩個年輕修士能抵擋的?
旁觀這一切的謝無歧,眼睜睜看著怨氣灌蕭尋。
青年眼中的清明磊落瞬間被渾濁黑暗所吞沒,僅存的最后一清醒使他下意識地向方應許出手,逆著狂風的方應許也立刻抓住了他——
然后。
是貫穿心脈的一劍。
蕭尋黑白分明的眼眸已失去神采,但手中長劍刺穿方應許的一刻,他眼中淚珠重重砸在了劍。
“嘖。”
伽嵐君看著轟然倒地的兩人,滴未沾的白落在不遠的池邊。
新雪般純澈的白,與池濃烈的紅,映襯出慘烈的對比。
“牽魂咒用在普通人上,果然無法承。”
伽嵐君嗓音淡淡的,好似在看螻蟻掙扎。
反生陣的最后一個畫面,停在了伽嵐君帶走方應許命魂的這一刻。
謝無歧已猜到伽嵐君想做什麼。
這十方繪卷中的世界,也與他心中漸漸浮現的猜測重合。
蘭越察覺到伽嵐君能控制池怨氣之后,便投池,以他.凡胎來煉化池中煞氣。
等伽嵐君發現后,池怨氣已有淡化的勢頭,伽嵐君只能以最快的速度方應許的命魂為餌,釣出了藏匿在暗中的謝無歧,謝無歧竊魂失敗,被伽嵐君種下牽魂咒——
于是,謝無歧死,歸墟君生。
玄鐵面蓋住他原本的模樣,但此刻的歸墟君還未失去神智。
伽嵐君將池中無數魔族死前最深的怨念灌注進他,改他本,引他發狂,歸墟君也沒有辜負他的期,謝無歧在那些被歸墟君殺死的眼中,看到的是一個冷無的殺人機。
但歸墟君比伽嵐君設想的更瘋。
因為他為魔頭的第一日,所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如他所愿,去將離北宗魔域最近的生死門滅門,而是轉過頭,先洗了北宗魔域,將原本割據一方的三位魔君在一日之殺盡!
那一日夕如,歸墟君提著三顆人頭歸來,染上跡的半張臉勾起一點惡劣笑意。
他將人頭扔在了伽嵐君的腳邊。
怒急發狂的伽嵐君調牽魂咒,以咒折磨著不肯臣服的歸墟君,每一聲咒訣,都如萬千蛇蟲在啃食他的骨髓與靈魂——
這本該是個足矣令歸墟君再不敢違抗他的懲罰。
但第二日,伽嵐君看著坐在千上萬的白骨上的歸墟君,只覺得徹骨生寒。
他的確是親手造出了一個完的魔頭。
然而這個魔頭,卻隨時都在離他控制的邊緣。
此后在這十方繪卷中的世界,依附在歸墟君上的謝無歧便只能看到刺目的。
被伽嵐君引他的怨氣與他的魂魄越融越深,殺意浸了他的一切思緒,就連只是依附在他上、借歸墟君的雙眼觀看這段過往的謝無歧也被這樣殺意影響。
池里的怨氣被蘭越煉化一分,伽嵐君便又將死于歸墟君手中的亡魂再添進去一分。
兩人無形中形了一種可怕的平衡。
而在這種平衡中,歸墟君時而清醒,時而混沌。
清醒對他而言反而是痛苦的,因為只要清醒,他就不得不親眼面對著死于自己之手的無數生靈,與牽魂咒命令截然相反的自我意志,了令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刑罰。
但他依然竭力保持清醒。
謝無歧看著歸墟君從蘭越口中得知了自己前世戰神應龍的份,又得知蘭越曾為他推演卜算過,這世上能殺他的唯有與他同日而生的、負應龍之骨的孩。
殺兩人,可救十洲修真界。
對于此時每天都在死千千萬萬人的塵世而言,這兩人的命輕如塵埃。
可謝無歧卻驀然怔住。
同日而生。
應龍之骨。
一個可怕的猜想在他腦中漸漸清晰。
“魔君——!?”
歸墟君看著眼前被他重傷的手下,容冷淡,扔出捻在指尖的一張薄紙。
紙條閱后即焚,他的手下怔怔著他。
“佯裝叛逃,把這個消息帶給申屠止。”
“魔君!此事怎能給旁人知道,您的命豈不是——!”
“紙上消息,務必讓申屠止知曉。”
謝無歧渾發冷。
那種冷意浸到骨子里,冷得他魂魄戰栗,像是被一把冰冷的焰火灼燒。
他在設計,使申屠止替他去殺負應龍仙骨之人。
是他……
是他殺了前世的沈黛……
*
與此同時,昆玉已循著天元劍的氣息,帶著沈黛在十方繪卷中搜尋著謝無歧的方位。
沈黛離開了神伊闕的世界,此刻眼中的十方繪卷,仿佛一團沒有方向、沒有天地之分的混沌宇宙。
與昆玉墜其中,雖然一直在前進,但因為四周沒有任何參照,所以哪怕劍飛行了起碼半個時辰,仍像是在原地毫沒。
就在沈黛的耐心即將耗盡之時,不遠終于出現了一線天——
“就是那里!”
昆玉還沒反應過來,沈黛便俯直沖而去。
就要到此方世界的邊緣時,急速向前的沈黛驀然頓住。
……過不去。
十方繪卷中的不同方位,仿佛是一個一個吹出來的泡泡,每一個泡泡里都裝著一個真實存在的世界,漂浮在這茫茫宇宙之中。
沈黛著此方世界的外殼,卻怎麼也找不到進的辦法。
昆玉也有些訝異:
“是不是因為這一方世界已經闖了一個人,所以不會再容納第二個人?”
過泛著淡金芒的結界,沈黛努力辨認著里面的景,這才發現謝無歧落的世界,正是前世的世界!
不能讓他再看下去了!
沈黛深知歸墟君曾犯下了何等深重的殺孽,雖不知緣由,卻也明白這絕不可能是出自謝無歧的本心。
在常山昭覺寺時,伽嵐君可以想出將佛子明寂善惡分離的方式作惡,也可能會想到一切惡毒手段將謝無歧變一個殺人如麻的大魔頭。
但這不是他的錯。
前世那些尸山海既然已經被顛覆重來,舊日的記憶也不該延續到這一世讓他繼續背負。
沈黛咬牙關,著眼前世界里一幕幕紛至迭來的場景。
……
先是水淹太玄都,毒肺腑的重霄君強撐著為太玄都的弟子拖延時間,自己死洪水之中。
再是歸墟君下令火燒純陵十三宗,千年仙宗毀于一旦。
還有千宗宴上,被歸墟君召來的無數仙宗英,沈黛手中靈力凝聚,以必死之心對他說“若魔君要屠遍十洲,那便從我屠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