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沈黛都不是自己走進去的,盡管連連拒絕,這些魔修還是弄來了一頂奢靡華麗的轎子,將沈黛一路抬進了謝無歧的寢宮。
“……你到底做了什麼事把他們嚇這樣?”
沈黛見到謝無歧的第一句話本來應該是噓寒問暖,但見識了魔宮里人人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模樣,原本對謝無歧那些憐惜的話簡直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看看這金碧輝煌的魔宮。
看看他面前琳瑯滿目的致點心和水果。
看看剛才從經過旁九十度鞠躬的魔將。
就連天元都倚在偏殿的人榻里,給他打扇的侍從都足足有五個。
沈黛覺得忙了一個月腳不沾地的自己才是需要被問的那一個。
“魔修與正道修士還有凡人都不同,他們只服從強者,只有殺得他們心服口服,殺得他們半夜噩夢里都是我,他們才不會敢有反叛之心。”
謝無歧從知道沈黛來魔宮開始,便開始剝葡萄,等沈黛進殿時,他已經剝好了一碗葡萄,一邊凈手,一邊將琉璃碗推到了沈黛面前。
若春曉的青年著,除了上過于濃重的腥味,幾乎與往日沒有什麼分別。
沈黛定定看了他幾秒,認真道:
“你得好好休息了。”
殺人不是切豆腐,一雙手在鮮里浸得太久,就會忘記干凈的時候是什麼模樣。
謝無歧得了前世為歸墟君時的記憶,自然也記起了昔日的手下亡魂。
尸骸不僅累在城外葬崗,也累在他本該神采飛揚的眉眼上。
從前如春水瀲滟,一笑便泛起連子也自愧不如的風的年,如今笑起來也可令魔修戰栗,惶恐匍匐在地。
好似屬于歸墟君的那些過往正在侵吞他的心智,將他拉早已封存的過往。
于是沈黛盯著他眼底烏青,又問:
“你到底幾天沒睡了?”
謝無歧看了一會兒,失笑道:
“你一個從不睡覺的人,怎麼還質問起我來了?”
“那怎麼一樣。”沈黛抿著,很不開心,“我不睡是在閉目定,你不睡是在掏空。”
謝無歧眉梢微挑,又眨了下眼:
“唔,還有時間想你,倒也沒有掏空。”
沈黛沒聽出他在開車,只是拉著他往殿走,然后門一關,把他往床上一推。
“睡覺。”
謝無歧:?
謝無歧:“我們倆的臺詞是不是反了?”
沈黛很利落地扯掉他的鞋,還順手把榻上沒人蓋過的被子也拉過來給他蓋上,態度非常堅決。
“正好天也要黑了,睡吧。”
謝無歧覺得這覺睡得頗有幾分趕鴨子上架。
但趕鴨子的沈黛大有今天他不睡就把他敲暈的架勢,謝無歧只好著頭皮閉上眼睡。
沈黛端了個凳子在旁邊看著他睡。
一刻鐘之后,謝無歧睜眼:
“睡不著。”
“你眼下那烏青,沒個七八天不睡是不會有的,怎麼會睡不著?”
床邊紗幔被風吹,帶著憂慮的眼眸在紗幔后若若現。
謝無歧怎麼能告訴,在十方繪卷上給重霄君保管之前,他曾又進去過一次。
他修習十方之的確頗有些天賦,第一次就能準確的將伽嵐君關進他此生最不想回憶的過往,所以第二次去往前世的方位,他也沒有一偏移。
只不過這一次他看到的不是前世的自己,而是前世的沈黛。
他看到五歲的沈黛,跌跌撞撞爬上純陵,五歲的小孩孤一人,夜了不敢隨便睡在樹林里,只能爬到樹上,一團,像一只無家可歸的鳥,又可又可憐。
他還看到睡的小孩一頭從樹上栽下,痛得淚眼汪汪,又困得眼皮都抬不起來,想要靠在樹下將就睡會兒,最后被山里野狼嚎嚇得一哆嗦,馬不停蹄地爬回了樹上,后半夜都不敢閉眼。
謝無歧的笑容忽然就散去了。
他看著一個孤獨的修煉,孤獨的吃飯,機械地重復著日復一日的生活。
時間在旁人眼中流淌得那麼慢,慢得連等下課的時間都那麼長,但對于沈黛而言,只屬于一個人的時間過得太快,閉目定不過一瞬,好幾個月便飛快過去。
閉關前還于熱期的師兄,待他出關早就換了七八個熱對象,好不容易跟上師姐們的話題,等閉關出來又聽不懂們在聊什麼了。
的天賦那麼普通,運氣又那麼差,想要比旁人做得更好,總要犧牲些什麼。
于是沈黛犧牲了所有的際時間。
在旁人眼中,就是那個寡言語又孤僻古板的小師姐,有一個人跳出來說欺負宋月桃,那些本不了解的弟子們便信以為真,一邊附和著“原來如此”“原來是這種人啊”,一邊不再與往來。
沒有人去深究,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的小姑娘就這樣孤獨地、寂寞地長大。
還天真地以為,只要自己默默做事,就算不與人爭辯,別人也會知道那些流言說的都是假的。
但怎麼會呢。
唯一被人看見的那一天,是用生命換來的。
活祭陣邪魔肆,撕咬著的骨骼,發出可怖的咯咯聲。
直到謝無歧離開十方繪卷,只要他一閉眼,夢魘中就會出現他所看到的那一幕,哪怕后來他已不忍再看,耳邊還是會不由自主地響起那個聲音。
咯咯咯。
咔咔咔。
是人骨斷裂的聲音,是牙齒碾碎脈絡的聲音。
“我睡不著。”
謝無歧微微側頭,半垂的眼尾帶著倦意,但他卻很清醒,視線穿過重重紗帳,落在朦朧影上。
“夢里太吵了,我睡不著。”
沈黛隔著紗帳,看不清他的神,但直覺卻很敏銳地捕捉到了什麼。
于是沉默半響,忽然起開紗幔,掀起被角,很自然地在謝無歧枕邊躺下。
的枕頭凹陷一角,謝無歧雙眸微微收。
然近在咫尺的眼眸卻純澈明亮,一眨不眨地著他:
“這樣能睡著嗎?”
“……”
這不更睡不著了嗎。
沈黛又將手放錦被中,握著他的手,放在了自己腕間的脈搏上。
心臟的起伏順著他微涼的指尖,一下一下,緩慢而有力的傳遞給了他。
“這樣呢?”
的呼吸溫熱,聲音輕輕的,倒也不是孩撒的語調,甚至清醒得過分,卻有一種溫的堅定。
“阿歧。”
那雙眼好似一眼就能他心底。
“我沒有死,你也沒有害死我,我就好生生的活在你面前呢。”
沈黛說著,又挪了挪腦袋,要離他更近些,好讓他更清楚地意識到自己還活著。
的手指了他的臉。
“你看,我的溫還這麼熱,我還是兩只胳膊兩條,腦袋也好好地待在肩膀上……”
“別說了。”
謝無歧將扣懷中,打斷了剩下的話。
他聲音很低,帶著點沙啞沉悶。
“你這樣說,只會讓我更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很可怕的事。”
說完他又自嘲:
“不過事實已,我本就是個混賬人,做了許多混賬事,縱死后下地獄,恐怕地獄都不收我這樣的惡鬼。”
攔住的長臂收得很,像是要將嵌里一樣。
沈黛平日只見過謝無歧溫和模樣,鮮見他用如此強的一面對自己。
倒是并沒有毫危機,只覺得他整個人都彌漫著一種又喪又厭世,好像掉進了沼澤,卻連掙扎一下都懶得的頹廢。
借自己給他抱一下,比他一個人難過要好。
“不至于不收你吧。”沈黛認真道,“我覺得你這樣殺氣騰騰的,閻王應該都會搶著收你當小弟。”
謝無歧一愣,黑沉沉的眼里漫出笑意,終于映出一點。
“這話跟誰學的?我怎麼覺得有點像是我會說的話?”
“就是跟你學的。”沈黛理直氣壯,“因為近墨者黑。”
燭火噼啪燃燒,被窗欞吹來的風吹得搖曳。
溫干凈的側臉被燭火映亮,忽然就讓謝無歧想起了一些很久以前的事。
他抬手覆上臉頰,略有些糲的指腹緩緩挲,忽然嘆息一聲:
“要是當時我從那場冥婚醒來以后,也帶你走就好了。”
謝無歧如今才知道,他之所以會出現在那副棺材里,說起來還與伽嵐君有關。
幾十年前,尚且年的伽嵐君學會的第一個,就是為了救下那時被發瘋的魔君快折磨死的姐姐。
可惜他晚了一步,學時,伽嵐君沒救下姐姐,只剩下一個出生沒多久的謝無歧。
而就在謝無歧也要被瘋爹殺了時,伽嵐君凝聚起他的殘魂,將他魂魄移了一個與他生辰相同、且剛死不久的男孩上。
伽嵐君生來靈脈斷絕,做不了魔修,也做不了正道修士,只能修習偏門,而他救下謝無歧,倒也不是因為什麼脈親,純粹只是因他姐姐之死,讓他明白了力量的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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