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還不知要進怎樣一個世界。知道世界上有窮人有富人,有差有農民,但沒想到,階級差距,竟然如此之大。
進宣武門后,沿途每一樣東西都是想都不敢想的繁華,暈乎乎地隨著馬車左拐右拐,最后,駛一座威武雄渾的宅子中。
王言卿下車時,被眼前的景象嚇得一句話不敢多說,一步不敢多走。高門大戶,不怒自威,侍從躬著手走來走去,隨便一個掃地婆子都比村長家穿的好。這就是接下來要生活的地方嗎?
王言卿正茫然無措時,后忽然傳來一個年聲音:“這是誰?”
回頭,看到一個貴氣華庭的年,年紀十歲上下,已經長得修長拔,儀表堂堂。邊人轉了態度,討好道:“二爺,這就是侯爺收養的那個孤。”
年盯著看了好一會,似乎終于想起些印象,問:“什麼名字?”
“回二爺,王……”
“沒問你。”年淡淡瞥了仆從一眼,對王言卿抬了抬下,“讓說。”
雖然還沒介紹,但王言卿已經明白況了。垂下頭,乖乖巧巧回道:“回二爺,我王言卿。”
年似乎難得見來了一個同齡人,親自帶去見鎮遠侯。之后,王言卿才了解到,給領路的年是傅鉞的孫子——傅霆州。雖眾人稱呼他為二爺,但孫輩中活著的男郎只有他一個,已是眾人默認的世子了。鎮遠侯府那麼熱鬧,因為那天正好是傅霆州的生辰。
后來傅霆州一直開玩笑,說王言卿是上天送給他的生辰禮,正好他心不好,出來散心,一轉彎便看到了王言卿。
傅鉞見了王言卿很高興,王驄年紀和傅鉞的兒子差不多,為人又機靈討喜,他私心里一直把王驄當孩子看待。沒想到王驄的兒卻冰雪可,一點不似王驄淘氣。
傅鉞一生戎馬,雷厲風行,訓兵時的嗓門在營地外都能聽到,初一見這樣糯糯的小姑娘,心都要融化了。正好王言卿的年紀和傅霆州差不多大,傅鉞便將兩個孩子放在邊,親自教養。
說起這個,其實還有另一樁司。傅鉞常年征戰在外,打起仗來一連好幾年不回家。傅鉞的兒子傅昌被老妻溺,后來搬到京城,又了侯爺的兒子,慢慢的,便養出一壞病。
等傅鉞從大同調回京師后,見兒子眠花宿柳、斗走馬,氣得大發雷霆。但那時候傅昌都快三十了,談何改造?傅鉞打也打了罵也罵了,實在糾正不過來,索眼不見為凈,專心教起孫子來。
他這些年征戰不易,萬不能將偌大家業給敗家兒孫。幸而傅霆州還小,現在教來得及。
王言卿就是在這個時候來到傅家。傅鉞讓傅霆州和王言卿以兄妹相稱,親自教他們讀書習武,閑暇時帶傅霆州拜訪同僚戰友,收拾起來一點都不手。王言卿很明白自己的位置,是傅鉞部下的兒,和傅家差得遠呢。傅鉞惦念救命之恩將養在邊,但自己得明白,傅鉞教的是自己孫兒,只是順帶。
所以王言卿很認真地學習,傅霆州學什麼就學什麼,從不苦。傅霆州去校場習武時,丫鬟都說王言卿一個姑娘家,何必這份罪,但王言卿一言不發,也跟著堅持下來了。
王家是軍戶,世代從軍,所以婚事很不好說,往往是軍戶這個小圈子部嫁娶。王言卿的祖母、母親都是軍戶人家的兒,而大同府是邊防九大重鎮之一,拱衛京城,常年在和蒙古人的沖突中,民風剽悍,無論男老,前一秒拿鋤頭耕地,下一秒就能舉起刀砍人,即便兒也留著驍勇善戰的。
王言卿是在中長大的,遠比同齡人,京城貴們覺得苦兮兮的力活,都忍了下來。前些年是為了討好傅鉞,后些年是為了傅霆州。
傅霆州繼承了他祖父的能力,高大英武,劍眉星目,堅毅果決,并且因為生于京城,比傅鉞更多一份聰明敏銳。即便在藏龍臥虎的勛貴圈子中,傅霆州都是人人稱贊的“將才”。傅鉞很滿意孫兒,同時為了照顧屬下的孤,曾私下說過水不流外人田,讓王言卿嫁給傅霆州。
傅鉞說這話也不只是為了報恩,王言卿越長大越見瑰姿艷逸之,而且善解人意,聰明懂事,上能彎弓箭,下能讀書寫字,不比那些怯怯的千金小姐強?傅鉞親眼見著兩個孩子從小豆丁長風華正茂的年人,合不合適他心里清楚。
傅鉞臨終前留下兩道口令,一是繞過傅昌,直接將侯位傳到傅霆州手里,二是讓傅霆州不必守孝,盡快完婚。
其實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傅鉞第二條是為了王言卿。但是等傅鉞安葬后,傅昌夫婦改口了。他們裝作不知道傅鉞的意思,大張旗鼓給傅霆州說起親來。
傅鉞說不必守孝,兒孫卻不能僭越,傅霆州這一年不得宴飲玩樂,縱婚娶。但不能定親,私底下相看卻可以,傅昌夫婦挑來挑去,最后看上了剛回京述職的永平侯府。
永平侯先前戍守川西,三兒還未定下夫家,兩家人一拍即合。傅霆州私底下去了趟永平侯府,回來后也同意了。永平侯三小姐喜得佳婿,鎮遠侯府搭上老牌勛貴的門路,武定侯籠絡了一個青年將才,所有人都很高興,只除了王言卿。
傅霆州要娶永平侯的千金,那呢?
自從老侯爺傅鉞去世后,王言卿在傅家的位置就尷尬起來,如今侯府公然給傅霆州說親,連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了。這些丫鬟說閑話,不過一個微不足道的影。
翡翠替自家姑娘屈,但哭完后,實在不知道能怎麼辦。王言卿祖父、父親都戰死,沒有兄弟,老侯爺一死,本無人給撐腰。何況,就算王家有叔伯,在鎮遠侯府面前,又有什麼話語權呢?
說句不好聽的,以王言卿的份,能在鎮遠侯府做妾,都是高攀。
翡翠噎噎,而王言卿始終不說話,像幅畫一樣安安靜靜坐著。翡翠看著心里難,找由頭出去了。
王言卿一個人坐在房間里,像以往無數個日子一樣,看書、習字、讀兵法。不知過了多久,門口傳來一陣風,一片影在面前坐下來,自然而然走手里的東西:“《虎鈐經》?都年底了,還在看?”
王言卿手指了,抬頭,盡量用毫無破綻的笑容面對他:“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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