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是按原計劃立刻趕回應天，同時替我捎個口信給蔣小侯和幾個重要門派，告誡他們暗中加強警備，以防宗設搗。”

　　帶著邱福等六個秦樓護院，我信步走在鎮江繁華的古津街上。

　　素卿真是越來越能干了，我的思緒飛到了離松江五十里的那座無名小島上，宗設的消息就是傳給六娘的。雖然當初以倭制倭的主意是我和六娘琢磨出來的，可我倆都沒想到，素卿這麼快就有了果。

　　宗設心目中的頭號大敵是沈希儀——這是軍方極力豎立自己的抗倭英雄的后癥，其次大概就是我了。沈希儀全家目前都在全大明防措施最嚴的京城，他自己又執掌京衛，手下兵數萬，而宗設手下沒有幾個人懂得漢話，沒有應，想在京城刺殺他近乎天方夜譚。再說，沈希儀幾乎是個純粹的軍人，石灘和剿倭兩大戰役業已證明他有為一代名將的潛力，在經歷了一番宦海沉浮后，為人事又圓了許多，京中幾大勢力都在爭取他，沒有幾個人有必要非置他于死地不可。

　　而我則恰恰相反。由于和桂萼、方獻夫關系親，我腦門已經上了繼統派干將的標簽，于是了繼嗣派的眼中釘；又由于和蔣遲配合默契，在朝中仍有一定實力的先皇后戚張家或許看我也很不順眼；更何況剿倭和掌控江湖又得罪了一大批人，甚至因為寶亭、無瑕這幫妻妾的緣故或許還惹惱了大票的敵，咒我早死的大有人在。

　　想對付我不外乎兩條路，直接攻擊我，或攻擊我的家人。宗設手下目前尚有近藤又兵衛及阪本初芽兩員得力干將和幾十名倭賊，進攻竹園也并非沒有可能，但從素卿傳來的消息看，宗設顯然十分忌憚在魯衛的經營下已經變得固若金湯的蘇州，而是把目標對準了經常在外奔波的我和即將召開的茶話會上，目前很可能已經潛了鎮江、常州一帶設伏。

　　宗設武功驚人，但在寧波招寶鎮一戰中了唐門毒藥，力大打折扣，而近藤和阪本想來也是如此，單這幾個人來暗算我，怕是宗設自己也沒有這個膽量。

　　而他的武輜重在無名島一戰中又損失殆盡，特別是賴以發家的倭統沒能留下一桿，家底又被我抄了個底兒朝天，無力補充，眼下手中只是些尋常弓箭而已，這些不善弓箭的倭賊想用遠程狙擊的方法至需要用二十人以上才有功的希，如此一來，則需要對我的行程有著十分詳盡的了解，否則，這些語言不通的倭賊在路上多出現幾回，勢必會引起當地府的注意。

　　因此，我斷定，宗設眼下的目標并不是我，而是那些參加茶話會卻落了單的中小門派。通過幾起案來打擊我的聲譽，削弱朝廷對我的信任和支持，最終達到孤立我的目的，運氣好的話，或許借嘉靖之手就把我除掉了。

　　以我自己為餌來吸引宗設，這是我得到六娘手書后立刻下定的決心。茶話會經不起太大的風浪，而我也想藉機徹底鏟除宗設這個禍害，故而我一面通知竹園諸，說要在鎮江停留兩日以便會晤辛垂楊，讓們勿要掛念，一面請求魯衛、南元子迅速北上與我匯合，一明一暗，打宗設一個措手不及，又安排蕭等一干魔門弟子在鎮常一線搜索可疑目標，兩日后在城外道匯合。

　　就算宗設不上當，當他知道我就在他附近的時候，恐怕也不敢輕舉妄，只要過了茶話會，我還不得他和別人拚個你死我活呢！

　　不過，出于對弓箭的恐懼，我還是留下了邱福他們。這幾個小伙子經過名師指點和一年多的艱苦訓練，實力已是大為可觀，兼之兵銳利，又擅長合擊之，即便對上十個八個倭寇也不見得吃虧，而我對秦樓的護院向來是恩威并濟，護衛起我來自然是十分盡心。

　　“……那個烏將軍還真是黑哩，俺從來就沒看見過生得這麼黑的人，往那一站，像塊黑炭似的怪嚇人的……”

　　“嘿嘿，有什麼好怕的！一副烏嘟嘟的模樣，倒像是俺的卵子……”

　　“你卵子有那麼大嗎？想得倒……”

　　“俺是說俺的卵子黑……”

　　“嫂子生得好看，邱哥自然不肯放過，用得勤了，哪有不黑的道理……”

　　邱福幾人一邊警惕地四下張，一邊小聲議論著我剛剛拜會的鎮江衛鎮烏德邦，這幾個小子在秦樓待久了，言語之間自然是葷腥不忌。

　　烏德邦是沈希儀的老部下，沈希儀復原職后，在我的強烈要求下，他替烏德邦謀得了這個職位，原本我是想借用他的力量來彈因為大江盟和慕容世家的對抗而引發的大規模江湖沖突，現在正好拿來對付宗設。

　　“呵，我走這半年，秦樓變化不小啊！連邱福都家了。”見街邊正好有家首飾店，我遂大步走了進去，對邱福道：“來，給你媳婦挑件首飾，就算是我的賀禮。”

　　邱福還有點扭，我干脆喚來老板娘幫著挑選，隨后便和余下四人嗑起了家常，才知道邱福娶了秦樓的姑娘，類似的況在護院里還有十多例。

　　僅僅一年就要從良了，我心頭閃過一迷。除非有特殊況，尋常風月場里的姑娘總要做上個三年五載才能攢夠贖銀子籍從良，一年籍，除了從良的對象是自己人，六娘不會為難們，甚至極有可能連贖銀子都打了折扣之外，姑娘在秦樓的收肯定要比其他地方多得多。

　　這和六娘說的況相吻合，而這正是的得意之，秦樓的收為蘇州風月之冠，秦樓姑娘的收更是把別人遠遠拋在了后，以致我曾笑說，本不是一個稱職的老鴇——一個稱職的老鴇可是要榨姑娘上每一厘銀子的，而的心腸實在是太太好了。

　　可依我對風月場里的姑娘的悉和了解，我清楚沒有幾個人能在還能賺取大把銀子的時候清醒地而去。基于人天生的好逸惡勞的劣，在度過最初幾個月的之外，絕大多數姑娘都會習慣這種倚門賣笑的生活，畢竟這種生活賺錢實在太容易了，直到們年老衰無法通過自己的獲得利益的時候，們才肯罷手從良。

　　能快速從風月泥潭中掙扎出來，除了個別天貞節的子之外，就是那些過良好教育的所謂名了，事實上，們的確可以不必通過出賣而生存下去。

　　但這樣的子百中難求其一，而秦樓一年里就有十多個姑娘從良嫁給了護院，顯然是另有原因，其中最大的可能，就是們無法像剛進秦樓那樣賺取那麼多的銀子了。

　　秦樓新人長之快，素質之佳冠絕江南，客都是喜新厭舊之徒，自然是口稱贊，秦樓也因此大獲其利，可新人笑舊人哭，秦樓舊人很快就會發現自己在了一個有人問津的尷尬境地，不得不另做打算。

　　姑娘的最佳結局自然是遇到一個稱心如意的有郎，但這樣的天賜姻緣可遇而不可求，嫁到有錢人家做小老婆則了姑娘們最現實的想法，然而能得償心愿的也是數，還要求佛保佑遇到的是一個通達理的大婦。

　　找個尋常人家嫁了也不是件容易事，且不說沒有幾個男人能忍們原來的份，就算能忍，小戶人家養不起大小姐，這些習慣了飯來張口來手的姑娘們能不能得了苦還兩說。

　　這大概就是邱福他們了搶手貨的原因吧！秦樓的工錢給得十足，像邱福這樣的小頭目一年能賺近百兩銀子，比個尋常教書先生賺得還多，可以輕輕松松地養家糊口，而且由于耳聞目見的緣故，他們對沒有那麼多的排斥心理，相反，這些姑娘的貌和才學或許更能吸引他們——換一個清白人家，邱福就算斗一輩子大概也娶不回一個這麼漂亮的媳婦。

　　“……剩下的？剩下的大部分都回鄉下了，只是聽說沒有幾個過得如意的——鄉下哪是養人的地方啊！有些姑娘實在熬不住了，就跑回秦樓幫工，東家倒向來都是來一個收一個的。”

　　“那有沒有人去別家的館子？”

　　“開頭還有，可現在就幾乎沒有了，哪家館子能像咱秦樓那樣對待姑娘啊！”

　　我深有同的點點頭，一個吸食鮮以自的老鴇卻被秦樓大多數姑娘視為活觀音，這就是六娘，我越來越覺得難以捉的六娘。

　　雖然那份手書早在我掌中化了碎片，可同心堂胭脂的淡淡香氣似乎依舊殘留在我的間。我輕輕合上雙眼，腦海中不期然浮起了六娘那張淡素的容，頰上的一抹嫣紅是那麼的驚心魄，竟讓我心頭一陣跳，甚至同心堂胭脂特有的香氣也莫名其妙地清晰起來。

　　門外傳來的恬然聲音讓我倏地收起異樣的心，開眼去，店門外，落日余暉里，一個披皂大氅的絕子正含笑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