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后忍著淚,默默點頭。
“朕死后,諸王各加封一百戶,公主加五十戶。外文武九品以上各進一階,軍中年滿五十者,并放出軍,天下百姓年滿五十者,皆免課役。”
皇帝聲音越來越淡,殿中沉寂許久,天后試探著喚:“陛下,陛下?”
皇帝靠在枕上,手輕輕放置在床邊,再無反應。
大業殿外突然響起哭聲,侍快步跑到臺階前,對著長長的玉階,哀聲唱道:“圣人賓天了。”
此刻,東方魚白,一朝躍上地平線,朝人間投來永徽二十四年七月廿一的第一縷。
皇帝李澤,駕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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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行皇帝賓天,舉國同喪。
天亮后,各坊市開門,天后整理好儀容,召集臣子宮商議大行皇帝廟號、謚號。諸相昨日就聽說了風聲,但夜里有宵,眾人沒法出門,他們本打算今日宮探,沒想到僅是一夜過去,皇帝就駕崩了。
相公們各自看過大行皇帝詔,都沒有異議,按照李澤臨終前的安排置辦后事。李澤詔依然可見帝王心,他不信任李懷,怕李懷被臣子牽制著走,便留下言,讓天后給國家大事把關。但是反過來,李澤同時也限制了天后,“軍國大事兼取天后”,那就把天后平常的執政權剝奪了。
在李澤心中,他信任天后,但也理所應當地覺得皇位是兒子的。他從未懷疑過,天后會有二心。
有人提議:“大行皇帝有令,讓太子在柩前繼位。先帝之令不可違逆,依臣之見,太子也該接手政務了。”
天后眼睛了,說:“太子和大行皇帝甚篤,先帝賓天,太子哀痛不已,暫時恐怕有心無力。孝期就讓太子安心守孝吧,不要接朝政,以免分了他給先帝守靈的心思。”
天后這話一出,沒人敢有異議。李懷哪敢說不,他一想反正只有二十七天,并不耽誤什麼,便點頭道:“太后說的是,兒臣愿為父皇守孝。”
李澤駕崩,李懷繼位,天后的輩分也隨之升級到太后。李懷可以二十七天不問外事,一心緬懷父親,大唐偌大的土地卻不能保證二十七天不發生大事。這段時間的政務勢必要由人代理,眾人看了看,請愿道:“依先帝詔,軍國大事若有不決者,皆過問天后。太子在孝期不能理政,懇請太后出面,代太子執掌政務。”
天后大致推了推,就順勢接下。帝王的葬禮都是有定例的,倒也好安排。國喪的儀式一道道發布下去,平時熱鬧繁華的東都也隨之沉寂下來。
自大行皇帝駕崩二十七天,朝不能用朱批,全部換藍筆,各署衙的印章也要換藍。全國戴孝三月,一百天文武百及平民百姓不允許宴飲作樂,京畿一個月嫁娶。全國寺廟敲鐘三萬下,為大行皇帝祈福。
盛元公主府里也縞素,李朝歌昨日親,府里張燈結彩,結果才一轉眼喜事就變白事。宮人們忙著換犯的東西,李朝歌也換上孝。
天子可以以日帶月,守孝二十七天,李朝歌這些普通公主卻沒有這等特權,要結結實實守孝二十七個月,期間宴飲、作樂。不過李朝歌本來也不參加宴會,這些約束于無用,真正和休戚相關的,是丁憂。
按照古禮,父母亡故后,孝子應當搬到父母墓旁,結草為廬,茹素大哭,每日叩謝父母恩,直到三年期滿。如今守孝自然不需要做到這一步了,但為者還是要辭在家,不飲酒不作樂不思,清心寡守完三年孝期。
辭這一條,委實打到了李朝歌七寸。李朝歌在府中等了幾天,終于等到宮里的奪旨意。
守孝這一個月,皇帝李懷思念先帝,無心理政,朝政一律給天后理。天后上任后,第一件事就是奪起復李朝歌。奪即為國家奪去孝親之,不必去職,以素服辦公。
之后,天后還調心腹出任并州、益州、荊州、揚州刺史,擢調三書省長,順便還給政事堂搬了個家。
這些人手變化微之又微,可是李朝歌知道,這是天后在為自己登基做準備了。
起復李朝歌,同時將宮門、城門守衛權給,就是徹底將握在掌中。天后那麼多疑惜命的人,怎麼會把自家大門給他人。天后還借著除妖的名義將兵權挪到李朝歌名下,萬一日后需要,這就是天后最有力的武力保障。
調心腹出任地方刺史,則是控制之外。并州、益州、荊州、揚州分別是四大軍事及經濟要地,將這四個地方握在手心,大唐東南西北無論哪個地方出現,天后都能迅速反應。而調整門下、中書、尚書的人手,則是細微地排除異己,將宰相位盡可能多地攥在自己手中。
至于最后給政事堂搬家就是天后獨特的政治技巧了,政事堂是宰相們議事的場所,可以商討國家政令,甚至駁回皇帝的敕旨。天后嫌棄政事堂束手束腳,卻不明說,而是將政事堂搬遠。
政事堂遠遠離開中樞,消息不便,自然沒法再限制天后的權力。
李懷這一個月待在皇宮里,一心給李澤守孝,哪里知道外面已經發生了這麼多變故。等二十七天過去,李懷正式冊,為新任皇帝,李朝歌的頭銜也隨之變盛元鎮國長公主。
新皇登基,冊立皇后,開始接手皇帝大權。李朝歌穿著素服回鎮妖司辦案,白千鶴等人從汾州回來了,帶回了許多文書資料。最后的收尾工作李朝歌沒有參與,定案總結時就尤為上心。
白千鶴說:“指揮使,所有卷宗都在此。我們走前按照指揮使的吩咐,在汾州安排人手督查,一旦發現死氣,立刻上報朝廷。”
李朝歌點頭,問:“山里那個祭壇呢?”
“我們的人盯了三四個月,這些日子并無人來往。”
李朝歌有些憾,竟然沒有人靠近嗎?看來,對方要麼有其他道,要麼,就已經防備起來了。
李朝歌知道不可畢其功于一役,于是也不氣餒,代道:“讓他們繼續盯著,不可放松。”
“指揮使放心,山外日夜換崗,保準連只蒼蠅都飛不進去。”
李朝歌和白千鶴說起其他事,末了,正事說的差不多了,白千鶴吊兒郎當地說起閑話:“指揮使,如今太后退位,圣人大婚,東都里冒出好些新鮮人。這些天皇后娘家門前的車馬都快把路堵了,外面都在恭賀圣人新婚,指揮使不去和新弟媳說說話?”
李澤死前給李懷指定了太子妃,并留下詔,讓李懷守孝結束后立刻登基冊后。皇帝大婚非常麻煩,只有一個月本來不及準備,但是先帝命如此,無論可不可能,他們都必須完。
李懷倉促地和劉氏完婚,同時從大臣家中選,冊立了二妃四嬪。
四妃九嬪轉眼滿了一半,能看出來,李懷是真心過來當皇帝的。
“有什麼可說的。”李朝歌語氣不以為意。李懷守孝期滿后,天后還政于李懷。天后把持朝政近十年,宮闈外樹敵良多,如今新皇帝登基,冊立新的皇后嬪妃,宮里完全換了批。許多人便躁起來,覺得一朝天子一朝臣,屬于天后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所有抱這種想法的人,李朝歌都祝他們九泉之下走好。
白千鶴悄然挑眉,這段時間邊全是投門路的人,連鎮妖司也被波及。畢竟人盡皆知,李朝歌是天后一系。曾經做主的人是先帝天后,先帝愿意寵兒,由著李朝歌胡鬧,但如今皇位上的人已經換李懷,李懷作為弟弟,還愿不愿意縱容李朝歌這個僭越的姐姐呢?
恐怕是個人都要打個問號。李懷和廣寧長公主親厚并不是,如今宮里還多了新主人,宮廷的天,恐怕要變了。
而且,還有一個小小的變化。曾經的左拾裴紀安,在前段時間投趙王潛邸,如今隨著趙王飛黃騰達,拜中書舍人,再一次為圣前紅人。
眾郎不由羨慕裴紀安眼好運氣佳,兩落兩起,絕地翻。雖然他和廣寧公主的婚約不作數了,但裴紀安家世優越,品貌不俗,還有大好前程在,要什麼樣妻子沒有?
現在裴紀安是皇城里的大紅人,每日結他的人不知道有多。白千鶴又稍微多知道一點東西,李朝歌和裴家大郎君看似毫無集,但以白千鶴的眼力,不難看出裴紀安對李朝歌還是有些意思的。如今舊人飛黃騰達,白千鶴特別想知道,李朝歌是怎麼想的。
可惜,李朝歌冷淡的很,完全看不到什麼好戲。白千鶴有些憾,當下管不住自己的,嗶嗶道:“最近裴舍人炙手可熱,公主的駙馬和裴舍人是表兄弟,公主就不打算讓駙馬去和裴舍人走走?”
李朝歌面無表地指了下隔壁,說:“駙馬就在不遠。你這麼好奇,不如去和他當面說?”
白千鶴頓時萎了,他哪有這個膽子。外面傳來敲門聲,李朝歌和白千鶴回頭,莫琳瑯推門進殿,一看到里面有人,一下子愣住了。
莫琳瑯趕道:“對不起,我不知道白兄在里面。我這就出去。”
“不用了。”李朝歌擺手,嫌棄地瞪了白千鶴一眼,“聽見沒有,別人還有正事,你可以滾了。”
白千鶴傷心絕地從正殿出來,胳膊一甩一甩,做作極了。莫琳瑯注視白千鶴出去,疑問:“指揮使,我真的沒有打斷你們嗎?如果白兄有急事,我再等一會也無妨。”
“沒事,他能有什麼急事。”李朝歌輕嗤一聲,問,“你有什麼事?”
莫琳瑯正起來,說:“指揮使,前段時間你讓我查的夔國皇帝,我找到了。”
作者有話要說:軍國大事有不決者,兼取天后進止。——李治《詔》
諸王各加封一百戶,公主加五十戶。外文武,九品已上各加一階,三品已下賜爵一級。就徽以來軍年五十者,并放出軍。天下百姓年五十者,皆免課役,廢萬全、芳桂等宮。——李治《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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