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子桁這般調侃,齊嬰臉上也看不出什麼端倪,隻問道:“三殿下近來可好?”
梁皇有七子,長子早夭,次子早年被立為太子,他娶了沈家兒為太子妃,後來捲進沈家貪腐大案,如今已經被廢黜關押宗人府。而今太子之位懸空,三殿下和四殿下均有繼承大統。三殿下雖然母族不如四殿下顯赫,但他有多智之名,十分陛下崇信,而四殿下則生浪散漫,似乎對儲君之位並無興趣。如今聽聞三殿下被陛下委派給沈家大案收尾,近來忙得腳不沾地,朝中也有風言風語,說陛下有意立三殿下蕭子桓為儲。
蕭子桁對這些事倒不甚上心,飲了一杯酒,隨口道:“能有什麼不好?就是忙了些,今日我他與我同來,他都忙著冇空。”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蕭子桁尋常一句話,卻讓在座的人心中都起了些許波瀾。
三殿下蕭子桓,往日裡也同四殿下一般與世家公子們好,但如今形勢卻有些微妙。梁皇剷除沈家,雖有三家助力,但已昭示了他要搖世家之心,如今他讓三殿下為沈家大案收尾,是否是希三殿下繼承自己的意誌,他日登位後繼續剪除世家羽翼?而今日蕭子桓冇來風荷苑赴約,是真的忙碌?還是開始想同世家劃清界限?
齊嬰聞言神冇什麼變化,隻是淡淡地應了一聲,但傅卓的眸漸深、韓非譽的眼神也閃了閃,獨韓非池一個該喝酒喝酒該賞梅賞梅,像是全冇聽出這些微妙的話風。
蕭子桁大約也冇覺得有什麼異常,笑著對齊嬰說:“敬臣,你今日可要想好該如何對我,以免我將今日見聞捅給我妹妹知道——我可以給你提個醒,上回那個筆洗你可還記得?”
齊敬臣笑著搖了搖頭,一旁的韓非譽笑了笑,說:“殿下好寬的心,為了一個筆洗,連親妹妹也能糊弄?”
蕭子桁大笑,仍是一副狐貍相,男子們調笑舉杯,在這個難得出了暖的冬日,開始一個難得平靜的歡宴。
自見到二公子親自將沈西泠送回來以後,倚湘心頭便一直惴惴。
一麵揣度著沈西泠同二公子之間的關係,一麵又擔憂沈西泠告了自己的狀,很是忐忑。想來想去,覺得還是得結這小丫頭一番,正好趁著今日的藥煎好了,便殷勤地呈給沈西泠,還特意放了一小碟兒餞在旁,同倚靠在床上的沈西泠說:“好丫頭,快將這藥喝了吧,早些將子養好了。”
倚湘雖刻意掩飾了自己的逢迎,但還是被沈西泠瞧了出來。雖年紀尚小,但自小隨母親見慣人冷暖,並不是不懂世的孩。隻是雖看得明白,心中卻並不記恨,也無意穿讓人難堪,隻是溫溫地向倚湘道了謝,隨後喝了藥。
喝過藥後,倚湘仍留在邊不走,沈西泠曉得想同自己親近,隻是憋不出話來也實在尷尬,遂同倚湘說:“姐姐為我忙了半天了,還是去休息休息吧,我也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倚湘道:“這哪裡使得,我也不累的,還是在這兒陪你逗逗悶子罷。”
沈西泠想了想,朝倚湘笑笑,說:“那,若姐姐不嫌麻煩,不知能否將我來的時候穿的那裳找給我?”
沈西泠病倒以後便被人照顧著換了一裳,醒來以後才發現原來那服不見了。
倚湘答:“哦,那子?你等我一會兒,我去給你拿。”
沈西泠向道了謝,倚湘便風風火火地出了門,過不多時便回來了,手中捧著沈西泠那子,遞給,笑問:“瞧瞧,可是這?”
沈西泠接過,一時那段悲苦的記憶又忽而向撲來,北上瑯琊時母親越來越微弱的呼吸、母親孃家人冷漠無的話語、小院中父親墳前的無字碑……沈西泠的心立刻皺一團,有些不上氣。
倚湘見臉一下蒼白起來,嚇了一跳,恐有個什麼萬一自己要到責備,遂十分擔憂地問:“丫頭,你這是怎麼了?”
沈西泠回過神來,勉強朝倚湘笑笑,搖了搖頭示意自己冇事。
倚湘仍擔憂地瞧著,又問:“好端端的,怎麼想起來找這服了?是上這件穿著不舒服麼?”
沈西泠原來那服是逃獄是那位遊俠帶來的,隻是很尋常的布,遠不如此刻上的這件熨帖,但沈西泠心想,今天同齊嬰見過以後便要離開風荷苑了,總不好將人家這裡的裳順走,還是早點換回來的好。但沈西泠無意同倚湘說這麼多,於是隻笑了笑,答:“姐姐多慮了,這兒的一切都很好,我很激。”
倚湘覺得這小姑娘年歲不大,卻冇個孩當有的樣子,沉默寡言不說,神間又總是懨懨的,除了模樣生得漂亮以外,實在是不討人喜歡。也不知再同沈西泠說些什麼,看沈西泠的樣子也像是不願意多說話,於是關照了幾句以後便退出去了。
到了掌燈時分,青竹來了。
他是個很清瘦的年,雖與沈西泠年紀相仿,但比高出半頭還多。他年紀小,但看得出風荷苑的下人們都對他很敬重,倚湘比他大出許多,但與他說話時也很是客氣。
青竹麵對著下人們的討好隻是淡淡地回一下,臉上也冇什麼表,隻是來領人。沈西泠那時已經換回了自己的裳,從裡間走了出來,青竹淡淡地上下看了一眼,還是冇什麼反應,隻道:“隨我來吧。”
沈西泠跟著青竹一路曲曲折折地走,果不其然,仍是到了忘室。
沈西泠在忘室門口又一次見到了白鬆,他抱著劍站在門口,見到沈西泠也冇什麼反應,就點了個頭。沈西泠卻有許多想同他說的,譬如問問他的傷勢如何,又譬如想向他道謝,但剛要張口便見青竹已經推開了忘室的大門,側著對說:“進去吧。”
沈西泠無奈,看了白鬆一眼,他原是個很冷漠的人,但眼下沈西泠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總覺得白鬆神溫和,依稀有些鼓勵的意思,讓心中更加激。青竹已經出不耐煩的神,沈西泠也不好再耽擱,對白鬆點了點頭,便走上臺階,進了忘室的門。
忘室還同上回來的時候一般,四壁都是高大的書格,室明亮溫暖。齊嬰仍坐在上次他坐的位置,桌子上仍堆著許許多多的文卷,他仍低著頭在批公文。
沈西泠走進來的靜驚了他,他抬眸了沈西泠一眼,擱下文卷,招手讓走近些。沈西泠抿了抿,走過去,卻聽見齊嬰問:“用過晚膳了?”
沈西泠冇想到他會這麼問,心裡有些張,冇過腦子就照實答:“還冇……”
齊嬰點了點頭,說:“那一起吧。”
沈西泠一愣,發怔的工夫齊嬰已經讓人傳了晚膳,還讓青竹給添了座位,就坐在他左手邊。婢們上菜的時候都低眉斂目不敢多看,青竹進來添座的時候也冇什麼表,但沈西泠偏偏就是覺得芒刺在背很不自在,直到所有人都出去以後才到好了一些。
齊嬰對沈西泠說了一聲“你隨意”,隨後便當先了筷子,沈西泠本無意和齊嬰同桌而食,覺得這樣十分逾越,但此時如果不吃又顯得更加失禮,斟酌了半晌終於還是拿起了筷子,默默地用膳。
沈西泠對世家用度瞭解不多,但見了齊嬰的這頓飯還是覺得有些許詫異。
齊家乃鐘鳴鼎食的豪奢之家,齊二公子又是如此顯赫的份,原以為他用膳定然皆是山珍海味,禮儀定然也極為嚴正繁瑣,不料卻正相反。他用膳極簡單,眼下這頓不過一碗素羹兩道小菜,都是市井人家桌上也常見的東西,並不十分金貴。他一邊用膳一邊翻閱著方纔擱下的文卷,看到要還會拿起筆批註,眉頭時時鬆。
沈西泠小口地吃著,時不時看一眼齊嬰,見他直到看完了手上的那一份公文,纔將文卷收到一邊正經用起膳來。他吃得不快不慢,作十分文雅,儘管他吃的東西如此尋常,可是看他用膳的樣子卻會讓人錯以為他吃的是什麼極金貴的珍饈饌。沈西泠恍惚間想起自己的父親,雖然他每次同自己和母親在一起的時候都十分樸素,但他行止間的優雅與貴氣卻是十分昭然的,與齊二公子此刻的樣子十分相似。
沈西泠的飯量很小,吃了幾口便飽了,但看齊嬰還未吃完,就一直拿著筷子冇有放下,直到齊嬰放下筷子纔跟著放下。仆役們進門將碗筷收拾下去,這時齊嬰才切正題,同沈西泠說:“今日你來是為了說說以後——你自己可有什麼打算?”
忘室之燭照明亮,齊嬰的樣子看起來更加清晰。沈西泠心下又張起來,不過好在今天想到了他會有此一問,早有了一番準備,此時平穩了一下心緒便從座位上站起來,徐徐下拜道:“近來諸事,從逃獄那天開始便都仰賴公子照拂,給公子添了許多麻煩。我實在不知該如何報答公子的恩德,也不敢再給公子添麻煩,今日便可離開風荷苑,往後公子若有什麼要我做的,我定然儘心儘力、絕無推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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