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西泠終於見到齊嬰的時候,院子裡的枇杷樹恰掉了一枚果子在地上,咚的一聲摔得四分五裂,散逸出淡淡的果香。
那日天晴好,北地的四月一向最宜人,尤其是京郊的山裡,人間四月芳菲儘,而這裡卻正是春花盛開的時候。那個山中的院子頗有些簡陋,可他坐在那裡,便讓它為了這世上第一等矜貴清淨的地界,令人一便覺塵囂褪儘。
他正坐在枇杷樹下的一把長椅上看書,那枚忽而掉落的果子似乎驚了他,讓他分神側目看了一眼,抬目時,便看見了站在院子柴門外的沈西泠。
其實那時院子裡並不隻有他們兩個,還有在一旁燒水烹茶的青竹,顧居寒也來了,他是帶沈西泠來的。除此之外,這座的荒山下還有許許多多穿甲佩刀的大魏兵,即便此時他們並不在眾人視線之,仍將這個看似尋常的山間院落不風地把守著,倘若山間的野兔野鹿通靈,便能瞧出這是一個□□之地。
可即便當時四周的人有那麼多,沈西泠也依然一如往常,隻能看見齊嬰一個。
……他瘦了。
瘦得厲害,而且十分蒼白。
他依然很俊朗,那雙令魂牽夢繞的目也依然如同往日那般華,隻是他同記憶裡的樣子有些許差彆,那或許是歲月的痕跡,也或許是因為那時他實在太瘦了,以至於握著書卷的手都骨節分明。
他似乎不曾預料到會在那時見到,的確,相較於他們之間五年的分彆而言,這場重逢來得有些太過突兀和草率了,因此即便是他也有些怔愣,著的那個眼神有些空。
他們就那樣隔著一道單薄的柴門無聲無息地對視著,彼此都像陷了一場夢寐。
這時青竹纔看到,大驚失,以至於失手打翻了已經沸騰的那壺熱水,險些燙著自己。那靜把所有人都驚醒了,齊嬰也回過了神,他眼中短暫的空茫立刻消失了,重新變得平靜板正,令人到他的疏遠。
他不再看了,卻皺著眉看向邊的顧居寒。
這時沈西泠似乎聽見顧居寒歎息了一聲,不能確定,因為那時耳中轟隆作響,其實什麼意識都不太敏銳了,隻能依稀聽見顧居寒對說:“三個時辰後,我在山下等你。”
說完,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隨後便轉走了。
而此時院子裡的青竹看上去有些手足無措,似乎不知是去是留。
五年過去他也變了很多,譬如原先他明明有些矮的,可這幾年卻躥高了不,大約有些男子原本就是長大後纔會長個子的,他已經比如今的沈西泠高出半頭了。
隻是他也有很多冇變的地方,譬如什麼事都聽公子的這一點就冇有變,即便他自己深知那時他並不該留在院子裡,可直到齊嬰示意之前他都冇有作,直到他總算擺擺手讓他下去,他才匆匆收拾了東西,越過沈西泠走出了院門。
於是那裡終於隻剩他們兩個了。
他們的獨實在是久違了,再也不像在史中丞府或是遮莫山下,那樣吵吵鬨鬨人多口雜的。現在隻有他們,宛若五年前在瑯琊出嫁的時候一般。
沈西泠看見他徐徐站起了,正手中虛握著書卷看,那個樣子很悉,小時候跟他讀書的那段日子,他經常會這樣握著書卷看,褪去了許多在場上的威嚴,顯得頗為溫和,一向是很喜歡的。
於是便抬手去推那道柴門,聽著它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響,隨後一步一步向他走過去,直到在他麵前站定。
看見他正垂目看著,彼此距離很近,隻要一手就能到他,隻要往前一步就能如同往日一般撲進懷裡。
可並冇有那麼做,隻是問他:“……你還好麼?”
你還好麼?
久彆重逢的人再見時第一句應當說什麼?沈西泠不知道,也冇有提前計劃過,或許是因為自從當初與他分彆,心裡就冇再真正抱過會與他再見的念頭,即便後來屢次去找他也不過是儘人事聽天命,心裡其實早就覺得,像他們這樣每一步都走得艱難的人,到最後也不會有什麼好運再見的。
可現在他們竟又見了,而明明有那麼多話想對他說,最後卻隻是問了他這麼乾的一句話。
他輕減這樣,甚至看上去像是生病了……怎麼會好呢?
然而他並未嫌棄的口訥,山間四月的風吹拂起他的袖,讓他看起來有些出塵,他低頭看著,答:“我很好。”
他的聲音低沉而冷清,此時落耳裡,難免愈發給以前世今生的錯覺。
忽然覺得上一次像這樣與他說話,似乎是上輩子的事了。
即便再怎麼拚命剋製,那時眼眶依然有些潤,儘力使眼淚不要掉出眼眶,又對他說:“……可是你瘦了很多。”
他聽言挑了挑眉,隨後像是笑了,又看了看,頓了頓才答:“你也瘦了。”
淚水在沈西泠眼眶中來回打轉。
他今天待態度很好,並未像茶會那天一樣趕走,問一句他就答一句,也冇有不理。
可就是覺得很疏遠。
不知道自己在難過什麼,明明已經對一切都冇有期待了,也不曾想過能與他之間得一個善果,可是當發現他們之間竟然疏遠起來了,的心便開始痛得搐。
那是曾經與最親的人,彼此分過歡欣以及痛苦,也在綿長的歲月中互相陪伴……可是現在,竟連一句話也說不上了。
實在很想去擁抱他,冇有任何其他的意思,就隻是擁抱他,可是居然也不敢。
是太弱了麼?
還是因為覺到了他無聲的拒斥呢?
沈西泠搖搖頭,將這些雜念都拋開,繼而在心裡默默告誡自己不要貪心——你不是早就想好了麼?隻要他還活著,隻要他還平安,那就已經足夠好了。
你們分彆了五年,自然什麼都會變的,難道你還指一切都能像過去一樣麼?
沈西泠,你彆再貪求其他任何東西了。
這麼一想過的淚意便散去了,甚至有些自責起來。巧妙地側過臉,假意捋額前的碎髮,實則是飛快地去了即將掉出眼眶的淚水,等再抬頭時,已經能十分麵地對他微笑了。
神得,卻也難免擔憂,看著他問:“浴佛節那天……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公子為何不回使君彆館,卻被□□於此?”
開始就事論事了。
撇開私不談的沈西泠立刻就變得正起來,看起來妥帖而可靠,乍一瞧與五年前並冇有什麼分彆,可若仔細去看便能瞧見眼中的沉定以及堅韌,那是唯有心中有底氣的人纔會出的眼神。
長大了。
不單單是容貌比原先更加麗,而且心也愈發沉澱了。
齊嬰著的神複雜,依稀有些讚賞和欣,但更多的卻是無奈。
他歎息了一聲,並未回答的問題,隻是眉頭微微皺起,說:“你不該問,更不該來。”
齊嬰一向是個謹篤嚴肅的人,尤其正的時候很容易令人畏懼,但自打幾年前兩人濃,沈西泠便不再害怕他了,曾經撒的時候還說他是紙老虎。
隻是冇想到五年如此厲害,竟這樣容易便消磨淨了他們之間的親近,不再覺得自己是他的特例了,他的嚴厲同樣對有效。
沈西泠因那個皺眉而生出些許慌,抿了抿,解釋道:“我、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我隻是……隻是擔心你……”
有些手足無措了,像是在擔心他會責備。
五年前絕不會有這樣的念頭的,因為那時候知道他最疼,也知道無論做什麼都不會被他責備,而現在卻已經冇有這樣自信。
此時的他是如此悉又陌生。
齊嬰似乎覺到了的慌,也能察覺這慌背後更深的意義,而他卻並未出言寬,隻是沉默。
沉默大概就是此時此刻他對最狠心的作為了,因為沉默的含義太過駁雜,可能代表冷漠,也可能代表厭煩,這很難以捉。
沈西泠垂下了頭,不知自己該再說什麼了。
而這時他終於開了口。
“前塵既定,你我都不必再流連,”他的聲音冷清而寡淡,“既然過往五年我們都過得很好,往後更無需回頭糾纏,今日彆過之後就再不要來找我了,至於我的事,也不要再手。”
他的話一字一句落進沈西泠耳裡,同時讓早已疼痛到麻木的心繼續一片一片凋零。
那時其實很想對他說,過往五年過得並不好,一點也不好,尤其是剛剛與他分彆時,痛苦得幾乎天天想去死,有多個夜晚徹夜不眠,手中攥著枕下藏著的剪刀,想著就這麼一了百了。
若非掛念他、盼著能在未來幫他救他,一定就堅持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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