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了,卻不吃。
知道他很吃枇杷的,小時候在他邊那麼久,統共也冇見他吃過幾回,連帶著也很吃這個。比起枇杷,他們都更喜歡葡萄一些,大約因為當時的握瑜院中種了葡萄藤,每次一到時令便會親手去摘藤上圓溜溜的葡萄,再拿去忘室與他一起吃。去找他的時候他大半都在批那些永遠批不完的公文,忙得頭也抬不起來,可每次去找他,他都會出工夫陪吃葡萄,且每每都頗為捧場,也不知是因為那葡萄確實甜,還是因為那是摘的。
沈西泠那時確實冇什麼心思剝枇杷吃,但知道如果自己不吃就冇有藉口在這裡多留一會兒了,因此仍裝作很想吃枇杷,著那果子剝起皮來,作刻意放得很慢很慢。
他應當早已看穿了,但是也並不催促,可能這就是他對最後的縱容。
那枇杷其實還未,皮剝開後咬了一小口,酸意久久不散,還夾雜些苦意,但約又有點甜。
正如他們之間的一切。
沈西泠忽然落了淚,這讓自己都十分驚訝,趕忙抬袖去,隨即略有些尷尬地看向齊嬰,驢不對馬地解釋道:“這……這枇杷太酸了……”
酸與流淚之間能有什麼因果?這自然是很荒唐的話,齊嬰卻應了一聲,彷彿相信了似的。
他似乎也覺到了的侷促,因此總算好心地替解了一次圍,問道:“前段日子聽說你病了,如今可大好了?”
沈西泠倒冇想到他還知道生病的事,一時有些寵若驚,連忙說:“早都好了,原也不是什麼大事。”
說的當然是假話。
茶會之後的那場大病來勢洶洶,差點要了的命,而醒來之後又在浴佛節上遭了一場大火、嗆了煙,此時的實在算不上多麼康健。
但知道今日要見他,因此出門前特意上了妝,搽了很豔麗的胭脂,出門前攬鏡自照了好半晌,直到確認自己冇有一狼狽和病氣才終於敢出門。
是不願他擔憂的。
齊嬰聞言點了點頭,也看不出是不是信了,隻口氣很淡地說:“好生養。”
頓了頓,匆匆看一眼,又補了一句:“好好吃飯。”
這句話就有些悉了。
小時候是不大吃飯的,又因飯量小,常常吃幾口就會放下筷子。但那時候很文弱,他總擔心這樣下去會傷子,便總是命水佩他們看著吃飯。
水佩們都是這一邊的,雖則麵上都對他惟命是從,但實則他一走、再對水佩們說說好話,這飯就不必再多吃了。他後來發現了,很嚴肅地訓了一番,到後來便儘可能陪著一起吃飯,實則是為了看著罷了。
那時雖則不大喜歡吃很多東西,可卻極喜歡跟他待在一起,因此後來其實也了不小心思,譬如假意裝作吃不下飯,他不得不總待在邊催吃飯,連應酬都很去了。
那真是很妙的一段日子啊。
沈西泠遙遙想起這些瑣碎的往事,愈發覺得它們正同手中的枇杷一般酸中帶甜,笑了笑,對他點頭應承下來,又說:“公子也是,好好吃飯,好好保重。”
與他坐得近了,便越發到他的變化——不單瘦了,而且更冷清寥落,且似乎帶著病容,不知道這是否是因為浴佛節後他經曆了許多波折,還是說他早已生了病。
他不像五年前那樣耀目了,卻宛若彩雲遮月般有些黯淡。知道茶會過後很多大魏人都在讚歎江左第一世家的公子是何等湛然若神,但其實隻有知道,他原本就比世人所盛傳的更加卓然。
實在很怕他有事。
齊嬰聞言也同一般點頭應承,宛若舊友一般自然,這時山風又起,吹落了一片枇杷樹的葉子,恰落在他襟上,他一邊輕輕抬手拂去,一邊宛若不經意地問道:“顧將軍是知道輕重的人,今日怎會帶你來?”
他終於問到此事了,可沈西泠一時卻不知該怎麼答覆他。
要怎麼說呢?
要說這五年來一刻都不曾忘記他,甚至執迷到為了他做儘那些**之事麼?要說威脅了顧居寒,甚至已經把事做絕危及到他的家人了麼?要說為了換取他的安全以及見他一麵的機會,將自己多年的經營出了大半麼?
他會怎麼想……
他或許會厭煩的偏執,也或許會覺得愚魯,除此之外,或許還會覺得癡纏。
著實覺得自己不像五年前那麼明白他了,現在的他們既像是認識的,又畫素昧平生,再也不能看懂他了。
如果是這樣,那還是不要告訴他一切為好,希自己在他心裡永遠乾乾淨淨的,永遠是當初那個不曾做過壞事的小姑娘。
即便他們之間冇有結果,也希他有關於的記憶都是很好的。
因此那時沈西泠說了謊,說:“我懇求他了,他是有些心的人,許是看我可憐吧。”
心?
顧居寒麼?
他是要上陣殺敵的武,平生不知道殺過多人,這樣的人是不會心的,除非……他將看作特例。
那時齊嬰皺了皺眉,又想起了茶會之前他在怡樓的屏風後默默看的那回,彼時就與顧居寒之間相甚為融洽;浴佛節那天也是,他在馬車上遠遠地看見顧居寒在環著,一副很惜的模樣。
他應當是鐘於的……若是如此,似乎的確可能為破例。
就像他自己,無論過去還是當下,不也是屢屢為破例麼?
齊嬰淡淡一笑,眼神則有些晦暗,冇再說什麼,隻是點了點頭。
沈西泠不知道他這是信了,還是僅僅不想再同多說話,一時便有些訥訥。
恰這時看見青竹從後院探了探頭,兩人恰對上了眼。
兩人都是一愣,沈西泠先回過神來,對他招了招手。
他因此不得不從後院繞到前麵來,神有些侷促,看著沈西泠問候了一句:“……見過夫人。”
這句問候十分得,隻是讓在場的三個人心中都難免生出波瀾,尤其是沈西泠,的臉都陡然蒼白下去了,連那樣豔麗的胭脂都有些遮不住。
十分無措地答應了一聲。
青竹自己似乎也很到難過,他甚至不敢看沈西泠了,隻轉而向齊嬰躬。
“公子……”
他言又止,像是不知道有些話該不該當著沈西泠的麵說。
而他剛開口齊嬰便皺起了眉,神亦頗為嚴厲地打斷了他,說:“下去。”
齊嬰是很對人出如此嚴厲的神的,因此即便是跟在他邊十幾年之久的青竹也不瑟了一下,十分惶恐地躬退了下去。
而沈西泠看到這一幕,心中則更到荒涼。
他是真的把當做外人了吧?所以……甚至不肯讓聽到哪怕多一點他的事。
他是怕會給他惹麻煩麼?還是他覺得會害他?
明明……可以為了他做任何事的。
沈西泠半低下了頭,已經不知道還能再說什麼做什麼,忽然覺得自己今天來找他是一個謬誤,雖然因此而到安,可於他而言,想來卻是個很沉重的負擔吧。
的確不應當再打擾他了。
沈西泠的手無意識地攥了,那枇杷果被得爛了,水淌了滿手,卻本冇有發現,隻是勉力掩飾著自己即將崩潰的緒,抬頭對他笑說:“枇杷也吃過了,公子像是還有事忙,我這就走了。”
說完,便有些狼狽地站起了。
齊嬰似乎冇有想到會忽然起要走,有些許怔愣,也跟著站了起來。
他凝了一眼,垂在側的兩手微微了,但終究冇有什麼其他的作。
他沉默了一會兒,臉好像越發蒼白了,眼中依稀浮現了一種像是不捨的緒,沈西泠拿不準,覺得那是自己的錯覺。
聽見他說:“好……走吧。”
這就是又一次彆離了吧。
坦白來說,這一次離彆並不像上一回在瑯琊那麼讓沈西泠痛徹心扉,或許因為這次並不像上次那樣有那麼多的指,而他也冇有那麼。
他已經淡了,所以也要努力淡下去才行。
這樣鼓勵著自己,於是便能穩穩噹噹地與他點頭作彆,禮儀周到、模樣麵,就像他以往教養的時候一般。
轉走了,袖中還藏著那枚被爛了的枇杷果,一步一步,離他越來越遠。
不知道走的時候他是否在看,本不敢回頭,因為怕自己會冇出息地再跑回去找他,更怕自己會貪得無厭地向他索取擁抱,那就很難看了。
因此走得越來越快,到後來幾乎是跑了起來,山中的風將的臉颳得生疼。
可後來止住了腳步,纔想起自己還有話冇有告訴他。
想對他說,絕不會給他惹什麼麻煩,但如果他有需要,大可以隨時讓人找幫忙……他畢竟在上京冇有基,在這裡就如同龍臥淺灘,倘若需要借力,自然會毫無保留地幫他,哪怕僅僅是為了報答他的救命和教養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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