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百味小說 古代言情 風荷舉 秉燭(2)

《風荷舉》 秉燭(2)

韓家不單是世家,還是手握兵權的世家,這一代主君韓守鬆雖然是個明白事理的人,可其他人就不一定了——冇有一個世家的主君能夠真正約束好自己的族人,當年的沈謙不行,後來的齊璋和齊嬰也不行,那麼其他人難道就行了麼?

不可能。

貪婪是人的本,冇有人能夠抵抗——或許可以拒絕一次、兩次、三次四次,可是能拒絕一生麼?

即便有人可以拒絕一生,難道一整個家族的人都能拒絕一生麼?

天方夜譚。

既然他們註定無法約束自己,那麼就隻能靠外力去約束——作為天子,唯一使自己安全的方法,就是收回當年南渡之後不得已讓渡給世家的權力。

可他又該如何收攏韓守鄴手中的兵權呢?

韓守鄴和沈謙、齊嬰都不一樣,他冇有他們的謀略和襟,不過是一介愚魯莽夫,最是直來直往,可偏偏就是這樣的人,讓講慣了計謀的天子有些難以下手。韓守鄴不會考慮製衡、不會念及家國,也冇有真正在意的人或,他能拿什麼去製約他呢?

何況韓家背後還有太後,天子之母。

他的母親糊塗,始終認為孃家不會於自己有害,還總是在他麵前唸叨著要給韓家的子弟親族封蔭,每每都令他心中厭煩。而有了太後護佑,他要韓家就更是難上加難。

蕭子桁知道,他是不能親手去自己的母族的,否則韓守鄴一旦起兵謀反,一切就都難以收拾了。

手,隻能是彆人。

傅家大概是個不錯的選擇,他們本最善於逐利,如今又依附天子而生,當是他最聽話的狗。然而他們也有自己的私心,無法讓蕭子桁滿意:扳倒齊家之後,傅家人便一直若有若無地向他討要恩賞,蕭子桁雖登基為君,卻也不可能完全不臣子約束,他不得不有所退讓,放任他們瓜分齊家崩潰後的勢力,同時也將他們最喜歡的土地買賣放開了口子。

傅家人是不知饜足的,尤其在齊雲被罷免之後,尚書檯更幾乎了他們的天下,他們很快就中止並廢除了剛推行不久的新政,尤其將田畝丁稅改革之策變了一張廢紙,當初齊雲和齊嬰破除萬難才取得的那些果,朝夕之間就化作了烏有。

而形勢的變化遠遠不儘於此。

韓家和傅家雖然彼此競爭、關係算不得有多麼融洽,可在一件事上他們是戮力同心的:鞏固世家權力、排斥庶族員。

齊家崩潰不過半年,朝堂上的庶族員便日漸凋零。齊嬰當時遠在戰場不在建康,失去他的庇護之後,許多庶族員便被韓、傅兩家貶黜或外放,更有甚者丟了命——譬如慶華十七年的探花張德慈,就被權貴們尋機安上了莫須有的罪名,不單一生清名毀儘,還乾脆死在了廷尉的大牢裡。

有了張德慈這個例子在前,庶族的員們也難免心中打鼓,他們都知道能夠庇佑他們的小齊大人已是獨木難支,若想活命,便要另找門路過活了。因此後續不需世家權貴們再大刀闊斧喊打喊殺,便有機靈的小員們各自投奔了新主——譬如與張德慈同為慶華十七年進士的榜眼鄭熙,如今就是傅卓的左右手了。

蕭子桁當時的心力皆撲在戰事上,一時倒無力手這番黨爭的雲譎波詭,而等他好不容易騰出手來,朝堂上的格局已然徹底變了。

這就是為君的不易了……你的犬牙可以替你撕咬彆人,但同時,也可能咬傷你自己。

而此時蕭子桁凝視著跪在自己皇座之下的齊嬰,神又有了些微妙的變化。

倘若……他不殺他呢?

這世上原本就冇有永遠的敵友,譬如原來他和齊嬰本是友人,後來卻因利益而反目,那麼如今,他們又為何不能因共同的利益再次聯手呢?

齊家已經完了、永無翻之日,比起傅家那樣完整的家族,勢單力薄的齊嬰豈非更容易掌控?他如今必須仰賴自己高抬貴手才能活下來,而這就意味著,他必須對他儘忠。

齊嬰是什麼樣的人?即便再兇險、再不利的困厄之境也能立於不敗之地,如今大梁的朝局如此危困,外要與北魏抗衡,要同韓家搶兵權、與傅家爭吏治,除了這名滿天下的齊敬臣,還有誰能擔下這千鈞之重?

蕭子桁的眼深了。

他的確迫不及待想看齊敬臣跌泥潭,可是比起這些,他更在意的卻是自己王朝的安定。

不如就讓齊嬰為他的鷹犬吧,讓他去跟北魏鬥、跟韓家鬥、跟傅家鬥,讓他為一個徹頭徹尾的孤臣,讓他為所有人的靶子,直到為這個王朝流儘最後一滴,再讓他一無所有地死去。

這,就是他為他的家族,贖罪的方式。

新帝思慮已定,便對跪在下方的齊嬰說:“敬臣,爾父既已卸下左相之職,此位也不可懸置太久,朕便升你為這大梁第一權臣可好?”

齊嬰抬目,與天子有剎那的對視,立即便明瞭對方的真意。

他冇有看錯,蕭子桁是識時務者,他雖然對齊家、對自己恨之骨,可他更看重的是自己統治的安定。他對權力的已經到達偏執的地步,無論是韓家還是傅家,如今都已經為了他的眼中釘中刺,隻要他在位一天,就一定會將世家絞殺殆儘,不死不休。

而現在,他是要他為他的手中刀了。

齊嬰垂下眼瞼,再次向天子叩首,並未與蕭子桁虛與委蛇,恭恭敬敬地答曰:“臣叩謝天恩。”

天子愉悅地笑了,笑聲暢意,那雙桃花眼則越發亮了起來。

他親自走下階、扶起新的當朝左相,同他說了幾句君恩浩的漂亮話,繼而神一轉,又說:“朕知你品,並非口腹劍之輩,然朕在其位,行事難免要多加謹慎。”

他看向齊嬰,目含審視,道:“朕曾致你家族傾覆,又怎知你不會懷恨在心、他日背叛於朕呢?”

這裡便是言語無用的地方了。

誰都知道,此時無論齊嬰以多恭順的態度說多漂亮的話,都決計無法消除新帝的疑慮,他唯一能說的隻有:“全憑陛下安排。”

無論此時蕭子桁要他犧牲什麼他都必須毫不猶豫地答應,隻有這樣,才能換一線生機。

蕭子桁聽言沉了片刻,似乎在思索自己究竟想要齊嬰做什麼,良久都冇有說話,直到後來他想起了一些往事。

想起他的父皇。

先帝年時曾意氣崢嶸,有揮師北伐克複中原的雄心壯誌,可是後來卻為眾世家所掣肘,堂堂七尺男兒竟如同三歲稚子一般被人支配,連最理所當然的政由己出都不可能辦到。

後來他的抱負儘數化作了虛無,他在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苦悶和傷痛中漸漸墮落,最終染上了五石散,日夜沉湎於聲以至於潰爛,終至於荒唐不經的可悲境地。

若非那些該死的世家步步,他的父皇何至於此!

他是被他們上了絕路!

蕭子桁的主意定了——他知道他要讓齊嬰做什麼了。

齊嬰此人太過可怕,他雖然的確是一柄鋒利的刀鋒、足可以與那兩姓相抗衡,可他同樣不能讓他心安,萬一他最終抓住這救命稻草翻了盤又當如何?蕭子桁是絕不肯冒這樣的風險的。

不如毀掉他的

讓他沾上這毀人軀殼摧人心誌的東西,讓他好好嚐嚐他的父輩給他的父皇留下的痛苦,讓他癮,讓他不能長命。

這主意簡直太好了,因為蕭子桁發現此舉還能讓蕭子榆死心。他可以告訴,他是因為的執迷才迫齊嬰染上五石散,而若依然故我,那下次他就難保不會乾脆殺了齊嬰。

多麼合合理。

蕭子桁笑了,隨手拍了拍齊嬰的肩膀,繼而十分隨意地說:“前幾日皇後還同朕說起,說家中庶弟喜好五石散,近來新調出一種純的,據說味道極好——敬臣可要嚐嚐?”

齊嬰怎麼會不明白蕭子桁的意思?

他自踏場以來就終日被天家以繩索捆縛,先帝以婚事和家族困他,而如今這位陛下,看來是要以五石散困他了。

不容他有哪怕一毫一厘的生機。

齊嬰全都明白,可他的神卻越發平和恭謹,甚至出些許對陛下的激,躬曰:“謹遵陛下聖諭。”

那天齊嬰與新君共宴,席間皇後也在,言笑晏晏地命蘇平將五石散和酒送上他的桌案。

他曆來有胃心痛之癥,是不能多飲酒的,遑論什麼五石散,可那時卻彷彿忘了這些忌諱,但凡宮人斟酒皆滿飲,複再食五石散,與帝後歡宴直至深夜才離宮。

那晚,他如蟲蟻啃咬,因五石散易激熱癥,因而更覺五俱焚,加之胃心劇痛幾乎昏死,將青竹和白鬆他們嚇得不知所措。

他本該立刻回到家中大夫的,可又不忍母親見到他當時那個模樣,便仍強撐著讓白鬆駕車迴風荷苑。

猜你喜歡

分享

複製如下連結,分享給好友、附近的人、Facebook的朋友吧!
複製鏈接

問題反饋

反饋類型
正在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