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之後不久沈西泠便同齊嬰一起離開了上京,時正是黎明之前,上京的天幕一片漆黑、手不見五指。
來接應他們從那座荒山中離開的人沈西泠很悉,可卻怎麼也冇想到——竟是這五年來邊的婢兒,連紫。
連紫見到時還如往常那般溫妥帖地問候,隨即又躬向齊嬰行禮,稱了他一聲“大人”。
這……
沈西泠滿目疑問地看向齊嬰,而他隻是淡淡一笑,當時並未給解答,直到他們一同上了馬車踏上南歸的路途他才告訴,連紫原並非尋常的婢兒,而是在樞院供職的。
沈西泠聽言簡直不敢置信,失語了很久才勉強回過神來,問:“……?那為何會在我邊……?”
這話一問出口就自覺傻氣了——還能為何?當然是他掛念,所以才默默安排到邊照看的。
沈西泠捂住,已經說不出什麼話了。
齊嬰歎了口氣,又輕輕摟住,車之聲轆轆,他並未言語,大概也同此時的沈西泠一樣想起了他們分彆的那整整五年時。
沈西泠靠在齊嬰肩上,想了想又問他:“你是怕我輕生還是怕我在國公府欺負?還要特地派個人在我邊……”
他笑了笑,答:“都有。”
我怕你鬱鬱寡歡,也怕你孤立無援。
沈西泠聽懂了,一時又想哭又想笑,頓了頓又問:“那當初我想寄給你的那些信……?”
這五年中曾給他寫過許許多多的書信,大多都不曾寄出去、隻是藏在妝奩底下,該不會……連紫也將這些書信謄抄過,都給他過目了?
果然,齊嬰笑著點了點頭,答:“我都看過了。”
這……
沈西泠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自己該歡喜還是該生氣——這個人一直默默關心著,當然是高興的,可是這法子未免也……而且這還很不公平,的一切他都知道,可他的一切卻被嚴防死守,百般打聽也隻知道隻言片語。
齊嬰察覺了心中的小彆扭,笑著拉住了的手,說:“若我此時再坦白些彆的事,你是不是就不會生氣了?”
沈西泠一聽瞪圓了眼,問:“還有彆的事?”
生氣的那個小模樣把齊嬰逗笑了,他了氣鼓鼓的小臉兒,說:“前段日子你生病時,我曾去看過你。”
沈西泠一愣,更不敢置信了,可是仔細一想,又覺得的確有蹤跡可循。
當時大夢初醒,整個人都有些恍惚,約間總覺得能嗅到些許悉的甘鬆香,問顧居寒齊嬰是否曾來過,顧居寒說不曾,便相信了,冇想到竟不是的錯覺。
來了興致,又著他問:“你、你當時怎麼會過去?為什麼會去?”
他歎了口氣,目低垂著,說:“去餵你喝藥。”
自小就這樣,一到生病嚴重時就喂不進藥,就譬如當初在風荷苑門口雪地裡長跪的那一回,除夕夜生了大病險些喪命,大夫怎麼都喂不進藥,直到他從本家趕回邊,才把藥喝了。
如今長大了,卻還是這樣。
前段日子他聽說病了,卻不知有那麼嚴重,直到連紫給他送來訊息他才知道病得厲害,隨後很快就在顧居寒的幫助下去了一趟國公府。在病中一直夢魘,眼角總是帶著淚,時時呢喃著他的名字。
他心疼已極,卻不能在邊久留,隻在邊哄了一會兒,等把藥喝了便又趁夜離開了,並囑咐顧居寒和連紫不要告訴他去看過。
沈西泠也能把這一圈想圓,一時心中容且慨——他們曾經曆過痛苦的分離,如此映襯之下更顯得此刻的相守可貴。
沈西泠在齊嬰懷裡又靜靜靠了一會兒,隨後推開車窗,探頭向車後的方向看去。
在馬車後,雄渾巍峨的上京城已經漸漸變了一個小點,在那裡度過的歲月、結識的人們、發生的故事似乎也一併在漸漸地離遠去。
在這裡度過了極其痛苦孤獨的五年,可如今在彆離之時回憶起來,在這裡也發生了很多好事。除了與一些很好的人相識以外,這五年還磨礪了的心,讓真正變得獨立和堅強,並有了可以實現自己意誌的力量——隻不過,目前齊嬰還冇有給什麼機會讓表現一下……
唉。
離彆之時總是難免傷,齊嬰察覺了心中小小的低落,便對說:“往後你若想念這裡了,得閒還可以再回來,我陪著你。”
沈西泠聞言回頭看他,兩人相視一笑。
不知道他們往後還是否有機會來到上京,此時隻當齊嬰那話是一句玩笑話。但依然不再低落,因為已另找到了一個安自己的路子:上京雖然離遠了,可是建康卻離近了。
,要跟他一起回家了。
連紫並未送他們很遠,等到出了鄉郡地界就離開了,而接替的則是許久未見的白鬆——他仍和往日一樣,一黑,兩臂抱劍,左眉中間的疤痕也跟沈西泠記憶中一模一樣。
沈西泠見到白鬆不知為何心中總有鬆了一口氣的覺,而且莫名到特彆高興,大約因為始終覺得白鬆就是應該待在齊嬰邊的,而他如果不在就會覺得怪怪的,好像總和過往有些不一樣,如今他回來了,便覺得一切都對了,心中十分熨帖。
的快樂很昭彰,所有人都能覺得到,一向冷臉的白鬆看見眼中也出了笑意,隔著車窗對點了點頭,隨即就像往常一樣坐到車前去駕車了,沈西泠坐在車裡還能聽到青竹在車外和白鬆說閒話,似乎都是一些抱怨的言語,大抵是在說這段日子白鬆不在,他一個人照顧公子是何等辛勞,白鬆也不理他,青竹一個人嘀嘀咕咕個冇完。
如此悉,令到無比安逸。
齊嬰笑了,颳了刮的鼻子,問:“高興了?”
快樂地倚進他懷裡,笑得眼睛都彎了起來,一直點頭,說:“可高興了。”
他眼裡笑意氤氳,看上去溫極了,又陪說了幾句話,隨後似乎漸漸陷了沉思。
沈西泠不鬨他,自己將車窗推開一道向外看去,見得道兩側的農田和山脈,不一會兒又見一塊界碑,約看到上麵寫著“廣平郡”的字樣。
廣平郡?
沈西泠經商多年,大江南北生意廣佈,而要為這樣的大商賈,清水文地利便算是基本功。對南北道如數家珍,隻要閉上眼睛腦海之中便能浮現清晰的地圖,倘若要從上京前往建康,大多應取道上黨郡,經豫州至荊州過江,此後分水路和陸路二道,要麼沿江而下先至高平再南下,要麼直接走陸路,經汝郡達建康。
無論怎麼走,都冇有繞道廣平郡的道理。
到有些奇怪,便向齊嬰詢問緣由,同時也問他大梁此次送親的其他員們如今在何?尤其是韓家的那位小公子,他們是否知道齊嬰還活著?他們是要直接回建康麼?還是要先同其他的大梁員會合?
而齊嬰照舊是不願與拆解這些細節的。
他的神頗為嚴肅,自打從上京離開就能覺到他的氣韻沉了,想來是心中在計劃什麼事。而聯想到此前他遭的那場山火,沈西泠自然很容易想到他這是在躲避新一的刺殺,這樣說來,他們特地繞遠、不走常路也就說得通了。至於白鬆,他看起來對這一帶的小路分佈十分悉,甚至換馬休息的驛站安排看上去也是提前安排好的,想來當初他之所以冇有在齊嬰邊一起被監丨在那座荒山之中,就是為了提前佈置這些吧。
沈西泠雖然知道齊嬰做事一向周穩妥、從無紕,可一想到他們後有人追殺,便不心中惴惴,實在難免在不安之下多追問兩句。
而他清楚地知道的,雖並未與多說,卻寬道:“不必擔心,一切有我。”
沈西泠如今已經習慣他這個事事藏在自己心裡的樣子了,因此也不再像前段日子那樣跟他鬨脾氣,他既然非要這樣,那就由他吧。
左右,他永遠都是讓安心的。
然而幾天後齊嬰卻病倒了,發端仍舊是他的癮癥。
服石五年對人的傷害極大,即便齊嬰有遠超尋常人的自製力能夠剋製住不再五石散,它對他的影響也依然存在,並非朝夕之間可以除。他此前在山居裡尚能勉強住癮癥,但如今在奔波中便漸漸扛不住了,眼見著一日比一日虛弱,後來終於不能掩飾,被沈西泠看出了端倪。
沈西泠一直知道他在忍著的痛苦,但並冇想到一切已經嚴重到了這個地步,更糟的是,經五石散一勾連,他原本的胃心痛之癥也更加嚴重,甚至到了嘔的地步。
他第一次在麵前嘔的時候渾都在發抖,一邊為他拭跡心中一邊試圖想辦法,可驚痛之下腦海之中卻是一片空白,彆說什麼法子了,就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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