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放正要發怒，老關忙道：“是馮旅帥的意思，聞公子又犯了嗖，咳的幾乎昏厥，臉都腫了起來，那個形真真嚇人，幾乎以為他要倒在這里了……幸虧聞家的人趕到，喂了藥，將他帶走了。”

　曹公子倒是快人快語，道：“此事也不用問北薊，他本來就來的晚，才進來不久就見了那一幕，也是倒霉催的。反正他知道的我們都知道，他不知道的我們也知道。”

　薛放道：“他的子不好，怎麼也吃花酒。”

　曹公子呵呵一笑：“北薊跟我們不一樣，他不是好，只是熱鬧，當初……”

　薛放見他笑的怪：“怎麼？”

　“正如十七爺說的，當初確實是十九郎帶著他出來的，起初出來的時候怯怯，還被人錯認為是什麼小相公呢，后來才知道是聞家的公子。”

　薛放啐道：“我就知道跟陳十九不了關系！這個沒出息的，自己作，還拉人下水。”

　這一句把孫衙跟曹公子都罵了，兩人面面相覷。

　薛放又他們將事發經過盡量仔細地講述一遍，就連席間的每個人的對話都沒略過。

　包括聞北薊來之后，以及聽見霜尺喊進了房的種種。

　問過無礙后，便又提了霜尺的那婢。

　先問紅綃閣案發之時，霜尺是否真的在會客，婢抓頭，說是不記得了，看不太聰明的樣子，不像是說謊。

　又問尋芳樓案發，陪著霜尺逛夜市，可有什麼異樣沒有。

　“什麼異樣呢？”

　“比如有沒有中途離開？”

　婢皺眉苦思，突然道：“中間姑娘說急，我等著，自己去了一陣子，我吃了兩個包子，一包糖，喝了一杯西瓜，才回來呢。”

　薛放道：“你吃的什麼倒是記得清楚。”

　婢嘿嘿一笑，沒心沒肺地說：“糖是松子的，可香甜了。您也嘗嘗吧。”

　又問那老婆子，卻是個耳聾眼花的，問三句，只能說一句，還驢不對馬，顯然也沒有用。

　薛放道：“霜尺的這邊兩個人，從哪兒找的，天聾地啞這麼難得。”

　小梅對此清楚：“這是一對兒祖孫，之前在鄉下沒飯吃，流落進京，在街頭要飯，被霜尺收留著，做些活倒是利落的。”

　薛放眉峰一蹙：“原來如此。”

　小梅又道：“十七爺，我在周圍探聽，這霜尺雖不是良家，名聲卻很不錯，是個肯惜老憐貧的，也不輕狂浮調兒，提起，那些鄰居倒罕見地都說好，據說之前也是個苦命人。”

　“怎麼苦命？”

　“年紀小小的，就被家里賣了，一直被當做瘦馬調/教，青樓里呆了一陣兒，后來自贖出來，就搬到這里住著。”

　薛放道：“也不過是從一個大火坑跳到一個小火坑。”

　小梅一怔，旋即道：“可不是麼……不過是個人家，又沒別的本事，總不能活活死，除非能找個良人嫁了，可誰又愿意娶這種人，還是得熬著。”

　薛放道：“說到良人，你再去查查，這霜尺有沒有往很切的人。都有誰常往的宅子去，去的最勤。”

　這里正說著，忽然是楊佑維的聲音道：“大公子！”

　薛放聽聲音不對，忙起向。

　從霜尺被送回來，楊佑維一直照看著的形，此刻里間，卻竟是顧瑞河，正掐著霜尺的脖子。

　楊佑維想上前，卻給他喝退。

　薛放呵斥：“顧瑞河，你想干什麼？”

　顧瑞河紅著眼睛道：“你問不出來，就讓我來問，我要問問，到底是不是害了我弟弟。”

　霜尺并未掙扎，只給他提著脖子，倒像是一只被掐著脖頸的禽鳥，正耷拉著翅膀乖乖等死。

　薛放道：“你這是問？你這是想殺了！”

　顧瑞河厲聲道：“對付這種賤人，自然該用點非常手段。”

　霜尺聽到這里，一，啞聲道：“當然是我殺了他，你弟弟又是個什麼好東西了，你當哥哥的難道不知道？除非你是個傻子，瞎子聾子，或者也是跟他一樣的貨……有本事你立刻殺了我，我還服你是個男人。”

　顧瑞河手背上青筋出，掌上用力。

　霜尺被掐的脖子一抬，發抖，臉孔紫漲，再也說不出話。

　皇宮，太醫院。

　林院首忙制止了楊儀，向看了眼。

　方才有個小侍悄然進，然后，垂落的帳幔微微了一下。

　林院首暗不好，果然，下一刻，一個面孔白凈、二三十歲的宮走了出來。

　的目在楊儀面上掃過，有些威嚴地問：“你剛才說什麼？”

　楊儀轉，稍微猶豫：“病患脈象散急，已無至數，病不容樂觀。”

　道：“是嗎，可我并不曾聽任何一位太醫這樣判斷，怕是你故意聳人聽聞吧。”

　林院首惴惴，向著楊儀使了個眼。

　楊儀卻垂著眼皮：“請恕我直言，《素問》中說：脈絕不至曰死，乍疏乍數曰死。我只是據實而言。”

　一陣急促的咳嗽聲，從簾幕后傳了出來。

　怒道：“你好大膽子，敢如此胡言！果真如眾人所言，是個散漫不知天高地厚的！林院首，虧你把夸得天上有地下無，我看，不過是個過于狂妄徒有虛名的子，不必看了，速速把人帶走！”

　雖然疾言厲地大罵了一通，林院首卻明顯地松了口氣：“是……”

　正要帶楊儀離開，簾幕有個略蒼老的聲音響起：“且慢。”

　臉一凜，忙轉向退了回去。

　林院首急忙又欠低頭。

　帳子里的人很慢地說道：“確實，說的這些話聞所未聞，也太過駭人聽聞了，可是這些日子，我聽了無數的好話，今兒說明日就好，明兒說后日可緩和……一而再再而三，沒有一個人說一句不好的話，但這病卻也給我拖了半年。”

　輕聲道：“那不過是個小丫頭子，面無知，您別忘心里去。”

　那人卻道：“的話難聽，也刺心，不過卻比那些很會和稀泥的太醫們要說的明白。我不怕說的不中聽，我就怕不像是傳言的那麼能耐。”

　輕輕地又咳嗽了幾聲，才繼續道：“楊儀。”

　楊儀躬：“在。”

　“你說我……病垂危，是沒有救了的意思嗎？”

　林瑯窒息。整個殿也都雀無聲，連空氣都仿佛凝滯了。

　好像天地沉默，都在等待楊儀的回答。

　良久，楊儀道：“事在人為，病亦如此。”

　“啊，你這丫頭倒也還算油，你這是答了呢，還是沒有答？”

　楊儀道：“我方才只是號了脈，但求診需要聞問切，之后才能給出判斷。所以我方才之言，也未必準確，而您的癥候，也未必無救。”

　“你想見我。”

　“是。”

　“你可知道為何我避之不見，只你把脈？”

　楊儀已經猜到這帳人的份，必定極其尊貴，看那只手的年紀……但仍不敢妄猜。

　京一些高門大戶的眷請大夫看診，還只隔著帳子，手腕墊上帕子呢。

　何況是宮的貴人，自然不能輕易給宮外的平頭百姓見著。

　“你想錯了，”帳子里的人卻仿佛知道在想什麼，緩緩道：“我不見人，只是不能見而已。你既然要見我，我可以答應，只是你必須得有把握將這病癥治好，否則，你要為你這一見付出代價。你可明白。”

　楊儀沉默。

　帳子的人道：“要走，還來得及。若你想‘聞問切’，就得賭上自己的命，想好了再回答吧。”

　林院首的鬢邊出了汗，他對著楊儀打了個向后退的手勢。

　楊儀的心嗵嗵地跳。

　片刻，楊儀道：“曾有人跟我說過，醫者亦如士兵，見病癥如見賊寇，豈有風而逃的道理。”

　林瑯本正后退，聞言臉一白。

　殿重又歸于死寂，頃刻，里頭的人道：“你好像有了決斷。”

　楊儀道：“是，我愿一見。”

　兩個侍從走出來，將簾子慢慢地起，里頭還有曾薄紗帳，里間一張寬綽大椅上坐著一人，只是坐姿極其怪異。

　隨著紗帳被慢慢起，楊儀抬頭，屏住了呼吸。

　面前的人，雍容富態，一雙明深邃的眼睛。

　年紀大概……五六十歲，面微微憔悴。

　著藏藍翟，頭戴金龍金冠，足踏金舄，從這通打扮看來，自然便是宮最尊貴的那人，本朝的皇太后。

　但是令楊儀震驚的，不是的份，而是的。

　雖然著寬綽的宮，但是仍舊遮不住太后明顯鼓起的肚子，就好像是在宮的底下藏著一個巨大的圓盆似的。

　這種姿態，在一個妙齡已婚的子而言，多半是有了七八個月的孕，將要臨盆，但是對于太后而言，顯然是不可能的。

　此刻，楊儀才明白了方才皇太后那句“賭上命”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