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沈翠起的時候就心有所。

　和往常一樣,先坐到梳妝臺前，檢查了一番定期染花白的頭發，再給自己添了幾道皺紋。

　等化完妝,一打開門,就看到了等候已久的奚九鹿。

　奚九鹿如今已是中年人模樣,不過眼神依舊是不符合年紀的澄澈。

　彼此相伴數十年，只對視一眼，沈翠便知道自己的覺沒有出錯。

　照例走在前頭,奚九鹿落后半步跟上。

　此時書院里的學生也先后起了，沈翠把銅哨吹響,他們就匯聚到空地上開始早。

　兩刻鐘的早結束，他們恭恭敬敬地對著沈翠和奚九鹿行、勞不語,還有后頭來的其他先生行了禮，便開始往伙房沖。

　排在最前頭的青年‘小廁’現在是書院的訓導主任,見狀就無奈道：“這屆新生忒跳，下年再甄選,可得把這一項也放在考校范圍里頭。”

　他說歸說,但臉上卻仍然帶著笑,顯然對這些充滿朝氣的新生沒有真正的不滿。

　沈翠迎著日頭瞇了瞇眼，多看了一眼走在最后頭的幾個小子——那是親孫子穆圓圓還有梅家、衛家、沈家、崔家的小子。

　說來也真是湊巧,除了穆云川得了個閨之外,梅若初等人家里得的都是小子。

　幾個小子年歲相當,繼承了父輩的誼，日常在書院里形影不離。

　笑著道：“今兒個天真不錯,還恰好是朝廷的休沐日，我突然有些想孩子們了。阿九使人傳句話，問問他們方不方便過來。”

　奚九鹿應下一聲,很快就去辦這件事。

　沈翠很這麼‘任’，所以在當天下午，穆一胖、梅若初、衛恕衛奚、沈傲霜都拖家帶口的過來了。

　甚至奚九鹿也想著給周氏和穆小團遞了個口信，母倆一齊出，把穆云川一并勸出了家門，來了翠微。

　他們過來得時候，沈翠剛給崔五娘和崔斐分別寫完信。

　崔斐從一方縣令做起，如今已經是一方知府，雖不好和留在京中的其他人相比，但也算是仕途順遂。

　幾乎每個月他都不忘給翠微來信，再給沈翠捎帶一些他任上發現的新鮮玩意兒。

　前兩天，沈翠才得了他的來信，說孫若薇為他生下了第三個兒子。

　剛擱了筆，他們先后都到了。

　沈翠現在的房間門是書院里最大的，但一下子被站的滿滿當當。

　看得一陣好笑，無奈問：“怎麼都過來了？”

　穆小團親親熱熱地挨著坐下，“正好在家悶得慌，我正想著祖母呢，祖母就使人來了，咱可真是祖孫連心。”

　沈翠點了點他的額頭，“你爹疼你，所以把你留到前兩年才給你議親，但眼看著也是要親的大姑娘了，也別怪你娘不讓你出門，是該收斂一些了。”

　這小丫頭打小就外向，圓圓走的科舉的路子，這一年就能下場了，卻是只學得進皮，五歲上頭就吵著要學武。

　穆云川疼，還真的找了個會武的師傅來教。

　人聰明，又對這個真的興趣，這方面還真的學的很不錯，隨攜帶一把絞了銀的火紅皮鞭，舞起來水潑不進。

　說起來，那樁婚事也跟武藝不開干系——去街上的時候遇到了個被調戲了的小娘子，小娘子嗚咽哭著說有個著玄的俊男子方才輕薄了他。

　穆小團氣勢洶洶追出去三條街，把一個玄年痛揍了豬頭。

　等到那苦主姑娘趕過來指認，才知道鬧了烏龍，揍錯了人。

　揍的武安侯家的幺子。

　武安侯府祖上是開國功臣，后頭家里沒再出什麼能人，但也是世代襲爵、基穩固的勛貴人家。

　就算是按部就班，這幾年才閣的穆云川，也有些得罪不起。

　他帶著穆小團親自登門致歉，武安侯非但不怒，反而樂呵呵道：“穆學士不必多禮，這小子日常在家閑不住、往外蹦跶，挨一頓打才好，這下子肯定得家老實好幾日！”

　寒暄之后，武安侯又提了提說馬上應該就是城外的翠微招新生的時候了吧？

　穆云川聞弦歌而知雅意，就說幫著問問。

　后頭沈翠知道自家孫對不住人在先，就也給了那年一個參加甄選的機會。

　那年也爭氣，還真的在甄選中穎而出。后頭穆小團三不五時過來的時候，跟他也接過幾次。

　前一年穆云川終于舍得給閨議親了，武安侯就立刻親自上門提親。

　現下沈翠那未來孫婿仍然在書院里頭。

　所以沈翠聽了穆小團一會子‘甜言語’之后，就幫找了個借口，讓去和未婚夫婿見面了。

　不過穆小團剛出沈翠的房間門就讓人截了胡，穆圓圓他們也很久沒見到這姐姐了，特地都等在附近，見出來就立刻把團團圍住。

　穆圓圓還是話不多，只聽得其他人七八舌地問說：“小團姐姐怎麼許多天沒來？”

　“小團姐姐要嫁人了唄，肯定在家繡嫁妝。我家商行剛進了一些好料子，我讓我娘都給小團姐留著呢。”

　“那小團姐姐往后還怎麼帶我們吃喝，帶我們玩？”

　“小團姐姐的夫婿就在咱書院里呢，他還敢不讓小團姐出門？”

　“就是，他敢那樣，看我揍不揍他！”

　孩子們嬉鬧的聲音遠了，沈翠又依次跟其他人說了會子話。

　穆一胖前些年繼承了致仕的劉大人的缽，了禮部，熬到如今，為了三品侍郎。

　梅若初則是進的吏部歷練，同樣是侍郎的位置，但吏部素來見大一級，所以他的三品比穆一胖的還更顯赫一些。

　沈傲霜和衛奚還在翰林院，不過兩人況不同，沈傲霜那是沈閣老刻意著呢，想讓他攢夠資歷，將來直閣。衛奚則是更喜歡安靜地做學問，所以自己甘愿留下的。

　至于衛恕，他的出路倒是最讓沈翠意外的，他沒在翰林院了，也沒進六部，而是進了通政司。

　通政司負責外章疏、臣民封申訴等事項，通俗點說，日常負責的大多就是給百姓申訴冤，接待告狀的人。

　衛恕做學問可能不如其他同窗，跟人打道卻是強項。這些年辦了不案子，剛升任通政使不久。

　沈翠跟早年不問他們的書面上的東西一樣，眼下也不過問他們衙門里的事兒，就問一問他們最近吃的好不好？睡得好不好？有沒有什麼煩心事？

　昔日的年都已經長大人，自然是都只撿著好的說給聽。

　人一多一熱鬧，時間門就過得特別快，眨眼就到了傍晚時分。

　大家都居要職，吃過晚飯就得趕回城里去，第一天還得上值。

　沈翠樂呵了一天，到了用晚飯的時候有些累的睜不開眼，就說讓他們用過飯后直接回去，而要先去睡會兒。

　其實梅若初等人亦有所察覺，紛紛起要送。

　沈翠沒讓，只一一又看過他們，最后讓奚九鹿扶著回了室。

　花了很長的時間門給所有人寫了一封信，代了后事，又開了妝奩，清點了一下自己的東西——這些年也積攢了不家，不過大部分還是投到書院建設之中，小部分積攢了起來。所以并未置辦什麼貴重的首飾。妝奩里最貴重的，就是六個造型不一的金項圈。

　那還是早年跟梅若初說過的玩笑話，自己都忘到腦后了，梅若初卻當了真。

　待他真的不需要再為銀錢發愁的時候，便打了個足金的項圈贈與沈翠。

　沈翠也不同他客氣，按著約定好的收下之后，就戴在脖子上炫耀給旁人瞧。

　結果就是其他人也不甘落后，連遠放外任的崔斐知道了，都特地給打了一個。

　沈翠現在看到這幾樣東西依舊是止不住的笑，然后簡單拾掇了一番自己躺到了床上。

　就在即將閉眼的時候，沈翠聽到細微的響，床前多出來一個人。是‘小廁’。

　到的桎梏之力在減弱，‘小廁’知道要走了。

　他應該高興的，畢竟當了這麼多年的‘囚犯’，馬上就要重獲自由了！

　可是他心里說不上的難，頭也堵了一團棉花，眼眶甚至還有些酸。

　“你現在就放我出去，我可以不讓你走，我讓你活一百歲，一千歲，或者再給你重新弄個份……我已經不罵人了，也不使壞了，我會一直當‘人’的！”

　沈翠角含笑地用了最后一點力氣，朝著‘小廁’了手。

　奚九鹿同時在原地消失，‘小廁’沒再接著說什麼了，只是看清了手遞出來的，是一顆水果糖。

　“明明說好下次有喜事再給的。”他聲音低低地說。

　…………

　沈翠是被人喊醒的。

　保潔阿姨無奈極了，“沈小姐怎麼趴在桌上就睡著了？雖然辦公室里空調開的足，但您這麼睡，萬一冒呢？”